秋天是悄悄来的。
风不再滚烫,空气里也终于开始混进些树叶发黄的气味。城市的霓虹灯仍旧喧嚣,但阳光却不再肆意刺眼,变得温柔,甚至有点懒洋洋的。
“你在发什么呆?”
艾什莉提着两袋东西站在人行道上,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头的安德鲁。
他一手捂着外套内侧的胸口,表情有点不耐烦,但脚步还是跟了上来。
“我不是说了嘛,”艾什莉叹气,“你现在这种状态不适合出门硬扛,你看看你,走一小段就喘。”
“我哪有喘。”安德鲁嘴硬,“只是……换季了,有点冷。”
“对,所以我才带你来买衣服。”艾什莉笑了一下,抬手轻轻替他理了下领口,“你总不能一直穿那件打了三个补丁的风衣混到冬天吧?你可是个有形象的男人。”
安德鲁咕哝:“形象已经被你之前拍照的那一吻毁光了。”
“哎呀,”艾什莉漫不经心地挥手,“那张照片我锁在包最深的夹层了,不会拿给别人看的。”
她的声音带着点秋天的暖意,像树下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安德鲁低头看了她一眼,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走进一家二手服饰店。门口挂着褪色的复古灯牌,空气里有淡淡的洗衣粉和旧木头的味道。里面的衣架上全是风格混乱的秋装,什么年代的都有,却意外地干净整齐。
艾什莉像小动物一样迅速钻入衣架之间,动作灵巧又熟练。
“这个颜色不错。”她拎起一件深蓝色高领毛衣,在他身前比了比,又皱眉摇头,“不行,你穿这个太像图书馆管理员。”
“我不介意。”安德鲁坐在换衣镜前的木椅上,语气淡淡。
“我介意。”她哼了一声,“你这么高,要穿得有点轮廓感才不浪费。再说,你不是还没完全恢复吗?多层叠穿能保暖。”
她说着又翻出一件卡其色大衣,还搭配了同色系的围巾。
“这个试试?”她眨眼。
安德鲁无奈地叹气:“我受的是胸伤,不是模特病。”
“对啊,”艾什莉耸耸肩,“所以你不需要走台步,只需要把衣服穿在身上,站着让我看五秒钟就好。”
“你以为我是谁,橱窗模特?”
“你比他们帅多了。”她笑。
安德鲁顿了一下,没接话,反而起身走向更衣室。他试穿了几件,偶尔露出点胸口的绷带时,动作明显有些别扭,呼吸也轻了几拍。
艾什莉坐在椅子上等他换衣服,眼角余光一直没离开他。她不是没看出他在强撑,但她知道对方的倔强脾气——不抱怨、不示弱、不喊疼,连皱眉头都控制在一个范围内。
等安德鲁穿着新大衣走出来时,艾什莉眼前一亮。
“不错。”她夸得真诚,“你看起来有点像……杀手电影里的主角。”
“我们就是杀手,甚至还是连环的。”安德鲁皱眉。
“是啊,但你以前看起来更像是会住进地下室、白天睡觉、晚上起床的那种。”
安德鲁走到镜子前看了看,又低头拉了拉袖口。他看起来的确比平常要精神几分,脸上没血没灰尘,衣服干净整洁,有那么一丝“普通人”的气息。
“这件包得住绷带,”他说,“而且肩线不错。”
“那就买这件。”艾什莉爽快地拍板,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样看向他,“不过你钱包没带,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
“我有。”安德鲁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钱夹,“别以为我每次都靠你施舍。”
“哟,终于肯承认以前是我养着你了?”
安德鲁瞥她一眼,把钱拍在柜台上。
“你还惦记之前的事情呢?”
结账的时候,店员是个年轻女孩,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拌嘴,忍不住问了句:“你们是情侣吗?”
两人一愣。
艾什莉挑眉:“你说呢?”
安德鲁立刻低头翻零钱:“我们不是。她是我……临时的看护。”
“对。”艾什莉笑着接话,“我是他的私人护士。”
“还带选衣服务。”店员调笑,脸上的姨妈笑已经抑制不住。
“还包括喂饭、换药、晚上听他做梦讲胡话。”艾什莉面不改色地说着,语气轻巧得像是讲别人的故事,“不过现在伤快好了,也该裁员了。”
安德鲁这才抬头看她一眼:“你急着撇清关系干什么?”
“我怕你反咬我说我是利用职权调戏病人。”
“我喜欢不行?”
他们走出店的时候,风大了一些,街边的银杏叶开始簌簌掉落。
艾什莉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套往安德鲁手里塞。
“戴上,别冻着。”她不容拒绝。
“你就这么想让我看起来像个受伤的小猫?”
“你受的是枪伤,不是自尊心。别矫情。”
安德鲁没再争,沉默地戴上了。那手套明显是她提前准备好的,尺寸竟然刚刚好。
“你是提前量过我手的大小?”他皱眉。
“当然没有。”她撇嘴,“我只是多看了几次。”
安德鲁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继续并肩走着,在初秋的街头,一个步子一个步子慢慢地往前走。没有目标,也没有追兵,只有橘黄的灯和吹乱发丝的风。
她背着买好的衣服袋子,走在他身侧,不时偷瞄他一眼。
而他垂着眼,手插在新大衣的口袋里,走得比以前都慢一点,却没有落后。
风轻,衣摆起伏。
像是平静日常的一角——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日常,不过是被命运临时借给他们的小小喘息。
但就是这一刻,安德鲁忽然觉得:
如果艾什莉再多说一句,他可能真的会握住她的手。
只是这一刻,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伸手。
他们就这样走在秋天的街上,像两个几乎正常的人。
就好像,他们从未沾染过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