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到那辆吱嘎作响、冒着热汽的破旧餐车被拖进地下室,瞬间像脱缰的野狗一样扑了过去,也顾不上什么召唤仪式、精神合一,或者献祭之夜了。
即使几分钟前他们还围着地下室中央的铁盆,一本正经地低声吟诵咒语,嘴里念叨“全视之眼注视着你”,此刻却已散作三三两两的群体,在混凝土墙壁间乱作一团,挤到餐车前排队、抢饮料、推搡吵闹。
“快点快点!蛋糕还热着呢!”
“那是我的三明治!”
“上次谁拿了我果汁没告诉我?我还差两个月才成年啊!喝不了酒!”
仪式主持人——那个身穿灰色法袍、戴着滑稽塑料面具的“六瞳”教士,此时站在地下室一侧那块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手里还握着无线麦克风,像还没完全放弃指挥权似的。
他望着眼前混乱的人群,脸色阴沉,表情复杂得像是刚被泼了一桶冷粥的公务员。
深吸一口气,仿佛试图把眼前这一切压进胸腔里,像在努力消化一顿未完成的祷词。
“……算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微弱而干瘪,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失落,像是刚收到遣散通知的中层干部在电梯里自言自语。
他随手把麦克风往木台上一扔,啪的一声,震得扩音器里爆出一声沉闷刺耳的“嘭”,接着是一阵电子噪音。他也没再回头看一眼,默默转身,穿过挂着灰帘的后门,离开了舞台。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大家太饿了,或者说——太贪了。
安德鲁与艾什莉则站在地下室角落的一根裸露水管后。潮湿的墙壁透出一点腐锈味,头顶只有昏黄灯泡在微微晃动。安德鲁低头,从法袍底下掏出早就藏好的纸盒。
是他们提前准备的蛋糕。
他们按原计划避开了桌上的食物——不是因为洁癖,而是因为他们合理怀疑这里的自助餐可能会让人直接“献祭成功”。
“好吧……有点出乎意料地难吃。”安德鲁咬了一口蛋糕,皱起眉,像是在咀嚼一块风干的海绵。
“是啊。”艾什莉也尝了一口,立刻皱起鼻子,“我突然怀念你之前做的那个……就是那个生日蛋糕,记得吗?”
“你说的是那次?那个抽象得像现代艺术的柠檬玛芬?”
“当然。”
“我该多谢夸奖吗?那时候我们没别的选择了。”
“嗯。”艾什莉边嚼边点头,“记得感谢我就是。”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
这场仪式对他们来说早已不是精神觉醒,而更像是一场诡异的角色扮演。他们没有走向餐车,没有和别人争抢甜点,也没有站进那些正在争论谁才是“今日最虔诚信徒”的圈子里,而是静静啃着几乎没味道的柠檬蛋糕,像是在进行一场自我安慰式的守夜。
“没办法,将就吃吧……安全第一。”
安德鲁抬手掸了掸袍子上的糖屑,看向不远处混乱不堪的人群。
正当他准备继续吃完手上的最后一小块蛋糕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喊叫。
“喂!上周仪式的时候谁把我的钱包偷了?”
“不是我!”一个声音立刻跳起来。
“我没有!”另一个嗓音更高,还带着轻微的颤音。
“嘿,别看我!我根本没来那场!”
现场顿时变成了地下质问大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边争辩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口袋检查财产。
几秒钟后,人群已分裂成互相怀疑的小圈子。
几个看起来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信徒被围住盘问,有人提议直接搜身。
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把怀疑目光投向那对刚加入的“新人”。
他们穿着干净的灰袍,站在角落里,看起来老实温和,嘴角还沾着一点点柠檬蛋糕屑——怎么看都不像惯犯。
艾什莉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安德鲁的腰,压低声音:“……你拿的?”
“是。”安德鲁毫不犹豫地点头,“补充资金嘛,不寒掺。”
“你居然用这种古早词汇。”
“是你影响我的。”他咧嘴一笑,顺手把剩下半块蛋糕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而且你不觉得……这叫命运的自助餐吗?别人奉献灵魂,我们顺手牵钱包。”
艾什莉噗地笑出声,又迅速压住。她环顾了一圈,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压低声音说:“等他们吃完就会散了吧?”
“嗯。”安德鲁点头,“等热闹过去,我们就去找‘六瞳’。”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拉紧兜帽,沿着墙边朝地下室的另一侧退去,动作平静而自然。
他们不急着动——真正的猎人从不在獾睡觉的时候敲洞口。
人群仍陷在混乱中,几乎到了滑稽的程度。有人为了奶昔扭打在一起,有人为了多拿一份汉堡打算从桌子上跳到餐车顶棚,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正认真劝人尝她自带的无糖果仁派,说那是“灵魂洗净食谱”的一部分。
整个地下室的氛围更像是一场廉价义卖会——阴暗、嘈杂、带着某种集体幻觉式的热情。
大约二十分钟后,大多数人都已吃饱喝足,地上遍布油纸袋、空饮料杯与被踩烂的蛋糕屑。
人群陆续散去,嘴里还在念叨“今晚真有灵气”、“我感应到真知了”、“我们下次再联系”,像是真正完成了一次宗教活动,而非一次集体进食。
火盆里的炭火也渐渐熄了,光线暗下来,只有头顶那几个工业吊灯还发着幽黄的光,像是半睡的眼睛。
这时,安德鲁与艾什莉才从墙后后缓步走出。他们顺着墙边那条小路往舞台后方走去。
那扇贴着“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后台门依旧虚掩着。刚才“六瞳”就是从那里退场的。
门后隐约传来压抑的叹气声与几句低语,像是谁在复盘刚刚的尴尬局面。
“我们去谈谈。”艾什莉轻声说。
“问问有没有做假身份的。”安德鲁点头。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
“做好准备,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