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稍晚些时候,那个冰冷的家中。
安迪并没有选择等莉莉一起放学,不是因为他不关心她,而是因为母亲的意思——那种不容置喙、披着“理性”外皮的命令。
此刻,他独自坐在家中餐厅边的木质餐桌前,餐桌表面已经被铅笔划出无数条战壕般的痕迹,像是学生与生活战争的战场遗迹。
他指尖紧紧捏着铅笔,手背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面前摊开着堆成小山的笔记和习题册。
下周有一场考试,某种意义上,这场考试比他那无所不能的母亲还要令人窒息。
门口响起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仿佛命运之轮开始旋转。
沉重的开门声接踵而至,那声音不只是木门与空气的碰撞,更像是一口年久失修的棺材盖被人强行推开。
门被推开,母亲拖着一副仿佛刚从地狱返乡的身躯走了进来。
风衣湿透了一角,溅着斑驳雨痕,像是刚刚与雨神打了一场没有输赢的架;头发乱得像在风中挣扎了一整天的蒲公英球,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刃,能把空气切成两半。
安迪从书页中抬起头,眨了眨眼,那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鬼魂。可惜那不是鬼魂——那是他妈。只是脸色更黑,气场更冷,比平常更像一块刚从煤矿里掘出来的石炭。
“呃……妈,我非得去爷爷奶奶家吗?”他试图装出无害的语气,像一只小老鼠试图用礼貌请求猫咪不要吃自己,“我周一还有考试来着……”
“你这年纪参加的考试有什么意义?”母亲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带着一股吃人的轻蔑,就像在看一只试图反抗命运安排的蛆虫。“你可以在你祖父母家复习。”
她顺手把包往桌上一扔,砸在安迪的课本上,那一击干脆得像是一记“这是你不听话的下场”的警告。皮包沉甸甸的,像塞满了家庭矛盾的黑匣子。
她扫视了一圈客厅,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所以……艾什莉呢?又死哪去了?我们得准备出发了。”
“呃……我想她被留堂了。”安迪目光滑回课本,假装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实则用沉默化解可能爆发的风暴。
“又来?”母亲冷哼一声,仿佛这件事不过是日常新闻里的一则天气预报,“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她问这话时的语气,带着一种疲惫却又近乎期待的意味,像一个早已对剧情了如指掌的观众,还非得装作惊讶地看着这场从不换剧本的家庭肥皂剧。
“别告诉我……算了。肯定又是那个贱货老太太干的。”母亲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一边开始脱下风衣,动作粗鲁得像要把整件衣服撕碎。
安迪没有接话,只是装作被练习题深深吸引。他知道母亲此刻像一口刚掀盖的高压锅,哪怕多看她一眼,都有可能被蒸汽烫掉半张脸。
“她每一次、每一次!”母亲的音调忽然拔高,“都不用她那死鱼眼看着我!”
“‘哦!很抱歉让你去做那样的工作!你知道的,就是那份拿报酬的工作!’她就是这样说的,阴阳怪气的,不管是对大人还是孩子!”
“如果那么讨厌小孩,干嘛还去当老师?去养狗啊!狗至少不会骂你傻逼!”
“我每天都在忍受这些破事,却连一分钱都拿不到!该死,我甚至还得倒贴钱!!”
她的声音就像在拆家,从喉咙里喷出来的咒骂像漏水的老旧水管,混着苦涩、霉味和绝望的泡沫,把整个屋子都泡在一种潮湿的愤怒里。
而她永远不知道,这种情绪排泄不会让她变轻松,反而像某种家族遗传病,把破碎与焦躁一代代传染下去,直到最后连病人都忘了最初的病因。
“哦对了,”安迪终于忍不住开口,试图转换频道,“肯特夫人一直想联系你来着。”
“我知道。”母亲的语气顿时像冰柜门打开一样冷。
“她……说了什么?”
“呵!”母亲讥笑一声,像刚踩死了一只自认为高贵的虫子,“我刚听到她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我才不想在休息时间听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巫婆发牢骚。什么‘你是不是太久没参加家长会了’之类的,去死吧。”
她语气中甚至浮现出一丝自豪,像是战胜了某种沉疴宿敌。
“还有,那该死的贱人每次都把我的名字给念错,老是念成‘瑞尼’而不是‘蕾妮’。”
“她居然还敢问我‘确定吗’?废话,我当然知道自己叫什么!!”
她咆哮着,连厨房墙上的钟表都跟着轻轻晃动了一下。
“呃是的,她确实很在意这个。”安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既附和又不惹火烧身。
“你知道的,‘莉莉’的事情。”
“她坚持要么继续使用‘艾什莉’这个名字,要么给她取一个实际上源于她名称的昵称。例如‘小莉’之类的”
“他妈的艾什莉愿意叫自己螺丝起子都行,关她屁事啊?”母亲咬牙切齿,像是要把整个教育系统咀嚼后吐回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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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啊,作为一名老师来说,肯特太太确实有点……反应迟钝。”安迪陪笑道,像在高压锅边跳踢踏舞。
“当然!”母亲难得地嘴角浮现出一个扭曲但真实的微笑。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希望她哪天能从悬崖上直接摔死。”
“算了。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说过这句话。”
门“咔哒”一声被推开,莉莉走进了客厅。她的表情像刚刚和整栋教学楼打完架,眉毛皱成两道沟壑,书包拖在地上像条快没气的狗。
母亲甚至懒得回头看,只是换了个话题:“最后,你终于来了。别费劲脱鞋了,我们马上就要走。”
莉莉没有理会母亲,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安迪,目光如同即将点燃的汽油桶。
“安迪!”她几步冲到餐桌边,对哥哥咆哮,“你为什么不等我!!”
安迪咬着牙,把书本一页页塞进书包,声音低而冰冷,“我可没说我会等你。”
“没错!你做到了!你个没用的废物!!”
莉莉气急败坏地脱下鞋子,用尽全身的怒气朝安迪砸去。
安迪头也不抬,轻轻偏了一下脑袋,鞋子“啪”的一声撞上墙面,再落到地板,安静地滚了几圈,像是丢盔弃甲的愤怒。
母亲继续冷眼旁观,仿佛她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而是唯一的幸存者。
“艾什莉,你要是再这么做,我就给你关禁闭。”她例行警告,仿佛对一只坏掉的收音机进行例行检修。
“好啊!反正我也不想见到爷爷奶奶!”莉莉一只脚赤着地板,像是随时准备叛逃的边境难民。
“你以为我想啊?”母亲怒目而视,“快把鞋穿上!你父亲等下就来接我们!”
莉莉干脆扭头冲出家门,伴随着一句回音充满怨恨的尖叫:“啊——我恨你!!”
她一边尖叫一边奔跑,脚步声在楼道中层层回荡,如同一首离家出走的协奏曲。
母亲望着莉莉的背影,神情像看见一只逃出笼子的仓鼠。
“我现在没空处理这事……”
她慢慢把头扭向安德鲁,声音冷静得吓人:“安德鲁,去管好你妹妹。”
安迪脸上的阴影像是刚刚落下的夜。
“嗯?快点!别让她在外头又大吵大闹!”
母亲的语气逐渐变得坚硬,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在敲打一口锈蚀的钟。
“……明白了。”安德鲁低头应声,仿佛那句回答不是顺从,而是一种沉默的抗议,一种命运的默认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