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安德鲁才收回了手。
“现在不是吵这个的时候。我们先离开这里吧,钱和护符的事我之后再想想办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努力保持着平稳,可语气再稳,也掩不住眼神里的慌张与疲惫。他自己也知道,所谓“之后再想办法”听上去像个空头支票,但除了这点虚弱的承诺,他实在拿不出什么能让艾什莉安心的东西。
“相信我,艾什莉。”
艾什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像想从他脸上的某个角落找出哪怕一丝丝的坚定。可她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刀在指缝间旋转了一下,低声回应。
“既然要离开,那就应该先给护符充能,这样至少有办法保证安全。”
“我……我明白,但是如果我们悄悄离开,就不会有人要抓我们……”安德鲁低声说。他说话时有点急促,像是急着把这个念头塞进对方脑子里,仿佛只要逻辑足够通顺,他们就能从这段荒诞剧中全身而退。
“安德鲁,那个女人绝对绝对不会闭嘴的,除非她死了。”
艾什莉像陈述天气一样平静地说着,随手拿起桌上的刀,轻轻比划了两下,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考虑菜刀的锋利程度,而不是谋杀。
“是,我明白……”安德鲁皱着眉头,眼神游移不定。空气仿佛也在此刻变得凝滞。
“咳咳!!”
一阵干咳声突兀地响起,仿佛一根神经被猛地扯断。
安德鲁立刻转过身,反应过来时,心脏已经重重跳了一下。
艾什莉倒是毫无波澜地转过头,手上还拿着那把菜刀。
站在厨房门口的是母亲。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两个,脸上的笑意尴尬得像贴在面具上的纸皮。
“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呢?”
她几步走了进来,脚步沉稳,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厨房太大了,如果不靠近点,确实听不见细语,可她的靠近却让两人感到一种被窥视的危险。
“没什么……怎么了?”安德鲁努力让自己语气自然,但嗓子却莫名发干。
“你们有没有什么别的朋友可以投奔?这里住不下。”
住不下——在这栋比他们之前住的公寓大上好几倍的房子里,她说“住不下”。
讽刺得像个笑话,偏偏没人笑得出来。
“而且,你们两个都二十多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继续说着,语气中满是怜悯与不安,可这怜悯听上去更像某种善后处理的冷淡公告。
“没事……”
“我们也没打算住在这鬼地方,不过真是太谢谢你们的邀请了。”
艾什莉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尖锐的嘲讽,尤其在“太谢谢”三个字上,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
母亲脸上笑容微微一滞,仿佛终于意识到场面已经无法继续维持假象,但她仍想挽回点什么。
“并不是说不欢迎你们来做客,只是没办法让你们久住。”
“嗯,我明白。”安德鲁低声回应,声音干瘪得像没有水分的纸。
母亲叹了口气,一副不忍又不得不说的模样。
“但是既然来了,那就先住一晚吧……艾什莉,地下室有床;安德鲁,你可以睡沙发。”
她说得很平静,但安德鲁心头却一震。这个房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给他们留下的位置。
没有属于他们的照片,没有多余的椅子,如今连床也只有一张。
“而且你们明天就得开始找新的住处了。”
她语速不紧不慢,但眼神却变得犀利了些许。
“……而且你们最好分开住。”
这句话一出,空气几乎凝固。
安德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与不屑,艾什莉则是赤裸裸的不爽。
“我们的一切财物都化作灰烬了,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吧?”
艾什莉冷冷地说。
“钱能解决很多问题,只要你们能找到工作。”
母亲答得毫不迟疑,语气中那点可怜的同情已经彻底剥落,只剩下疲惫和厌烦。
“说到这个……我明天还要上班,我先去睡觉了。”
她轻描淡写地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留下两个站在原地的兄妹。
“……”
“……”
“……”
沉默像浓稠的墨水一样漫了上来,堵在彼此喉咙口。
“你们还不去睡?”她转头,语气突然一沉。
此刻才九点,外头天色还没完全黑透。
“现在还早,我还不想……”
“这里是我家!你们必须听我的!”
她忽然提高了音量,近乎嘶吼,像是那层最后的耐心被撕得粉碎。
“啊?”
两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一时都愣在原地,满脸的不解与难以置信。
“立刻去睡觉!不然滚出这里!”
声音震耳欲聋,带着从未有过的控制欲与狂躁。
艾什莉被赶去了地下室,安德鲁则留在客厅的沙发上。
夜晚终于降临,安德鲁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难熬。白天的时候,再紧张也有说话的对象,有事情可以做,艾什莉在身边,说些疯话也算是一种陪伴。
可现在,四周静得吓人。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却也想不出任何解法。空洞在他胸口发酵,像旧日回忆里藏不住的霉菌。
他想去找艾什莉,哪怕只吵一架都好,可他最终只是闭上眼睛,在这无边无际的沉默中慢慢陷入梦境——一个既熟悉又压抑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