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昇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这会无论旬知怎么喊,都听不到他温声的回应。
他目光定定的望着旬昇,泪湿的眼底尽是茫然无助和悲怆。
“小叔……”
“小叔,小叔!!”
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得不到回应,旬知绝望的低着头,泪珠滴落在装着药的瓷瓶上,好似在无声的告诉他,一切都来不及了……
亭子外的细雪纷纷扬扬,不到片刻,那棵深绿的桂花树便挂了一层白霜,将橙黄的花蕊残忍的覆盖。
物是人非,离人终逝,欲语泪留,今后心归何处?魂归何处?
……
夜晚幽静,院外大雪还在簌簌飘落,乌灵替旬知诊治完后迈出屋门时,低落的情绪还是令她忍不住叹息了声。
她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想到,若今早她的药能早些做出来,是不是眼下傅重峦和旬知都不会这么痛苦。
因为旬昇的离世,旬知哭了整整一日,乌灵赶到时,他已经伤心过度晕厥了过去。
眼下算了下时辰,已是深夜。
想到这,乌灵抬眸朝不远处傅重峦的寝屋看去。
屋门紧闭着,青将正守在门外抱着剑,时不时观察着屋中的动静。
傅重峦把自己关在屋中也一整日了。
想到他的身体,乌灵沉默了片刻,还是走过去想要敲门,只是没等动作,青将却满脸冷气的瞥了她一眼,将她拦下。
“大人交代过,谁都不能打扰。”
乌灵一听,无语的发笑。
她瞪了青将两眼,用审视质疑的目光说道。
“重峦哥哥如今身体情况如何你不知道吗?这么久了,万一他在里面出事了怎么办?”
青将被问的一愣。
乌灵却懒得同他掰扯,一把推开他挡路的手,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寒风一同灌入屋中,乌灵走进去,目光带着担忧环顾了一圈,最后看到屏风后靠坐在榻边地上的人影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屋中昏暗,只有窗外照进的莹莹雪影。
乌灵隐隐感觉到不对,她快步绕过屏风,在看清傅重峦的那一刻,震惊的失声惊呼。
青将听到她的声音,也顾不上傅重峦先前的吩咐,皱紧眉走了进去。
屋中一片寒气,好似大雪落到了屋中,定睛一看,只觉得傅重峦原本乌黑的发丝此刻竟生出了许多黄白的发丝。
傅重峦就那样安静沉默的坐在地上,视线凝在手中紧捏着的信上,借着窗外透入的光影,他的脸色乌青发白,如同白雪。
听到有人进来,傅重峦的面上亦没有任何反应,好似陷入了梦境中一般。
乌灵从震惊中回过神,她走过去看着傅重峦发丝间一夜之间生出的白发,惊的刺红了眼。
“怎么会这样?”
年少见殇,一夜白发。
许是听到了乌灵的声音,傅重峦半垂的眼睫颤动,慢慢的侧目,望向乌灵。
许是他眼中的悲色太过浓重,乌灵不忍的别开眼,拉起傅重峦的手担忧不已的替他诊脉。
此刻不远处的青将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他的目光自傅重峦的白发上扫过,眼底同样有震惊。
只是这份震惊中,又难以控制带了一丝惊惧。
因为他见过莫应怜白发的模样。
那是变成不人不鬼的药人的征兆。
传闻这是巫族人试验出来的,能得到长生的秘法。
任何一个服了蛊毒的人都有可能变成药人,但他从莫应怜口中听说过,这是随机的。
并且一但成为药人,就会变成一个怪物,不能见光,日日受尽蛊毒折磨,最后,五脏六腑被蛊虫一点点吞噬殆尽,痛苦至死。
因为莫应怜从未说过,药人能长生。
青将脑海中的思绪翻涌,只是未能他捋清楚,只听见乌灵一声惊呼,傅重峦重重的咳出一口血。
鲜血不慎染红了信,模糊了几道字迹。
乌灵连忙将傅重峦扶起,掀开他的袖子露出手臂,从布袋里快速取出细针替他平复紊乱的心脉。
青将快步走过去,看着傅重峦难受痛苦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方才想起的事要不要说出来。
只是目光下移,青将在看到傅重峦手中的信上写了什么之后,脸色骤然变得僵硬灰白。
借着雪光,青将看清了信中所言。
——平章十九年秋,那时我在替你前往五皇子府上送密信时,不小心碰到了那人,他说是五皇子手下的幕僚……
平章二十一年冬,阿峦你被五殿下派往上京外时,我又一次撞见了他,彼时他在同你昔日恩师,当朝内阁阁老韩仲在密谋,那人疑心你与肖将军勾结,已经背叛了五皇子。
决意要在你回上京之时派人将你杀死,在离开之时,或许我被他们发现了,但那时我并未察觉。
后来因为太过担心,我将此事告知了大哥和阿嫂,想送信告知你,只是信还未送出,我便因人栽赃行贿入了天牢。
直到我那夜在天牢之中,韩阁老深夜前来,逼问我听到了什么,并告诉了我五殿下的计划改变了,无论我和你做什么,都不会破坏大计。
他打断了我的腿,派人下令要杀了我的兄长和阿嫂,那时我担忧自己会牵连你和兄长阿知,没有交代。
后来柏西宴出现了,我不知他为何那夜前来,我求他替我救你,他答应了
阿峦,当年的事,我所知只有那么多,一切都已经过去,写信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你再有执念。
望你今生,只做傅重峦,为珍惜你的人活下去。
旬昇绝笔————
大人……知道了当年的事了……
似乎感受到了青将的气息,傅重峦缓缓睁开眼,目光幽深的望了他一眼,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失笑了声,嗓音嘶哑的开口。
“青将,你先出去吧。”
“大人……”
傅重峦没有再看他,青将沉默了片刻后,不想在此时惹他生气,最后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等他离开后,门扉关上,傅重峦轻叹了声,抬手阻止了边上还在施针救他的乌灵。
“阿灵,不必费神救我了,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很平静的话语,乌灵听着却格外刺耳难过。
她猛的站起身,看着傅重峦这会虚弱的模样,红着眼说道。
“难道你是因为我救不了旬昇,所以再也不相信我的医术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重峦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站起身整理衣衫,随后他将手中的信小心的放进一个匣子中后,才开口说道。
“比起救我,如今,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什么事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乌灵不解的质问。
傅重峦却笑着摇了摇头,眼底眸光暗敛,难察情绪。
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带着释怀和坚定。
他说:“我要带旬昇离开,解决眼前的困境……”
乌灵猜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但她看见了傅重峦眼底的坚持。
知道劝不动他,乌灵沉默了片刻,从袋子里取出那枚万灵丹递给他。
“你把这个服下,万灵丹能暂时护住你的心脉。”
虽然旬昇没有来得及服下,但是给傅重峦也有用。
后者没有拒绝,在乌灵的注视下服下的药丸。
毕竟他后面要做的事,的确有些费神。
傅重峦换上黑袍,遮住了满头的白发,推门走了出去。
青将看见傅重峦的那瞬,便开口想要说什么,被傅重峦摇了摇头打断了。
他对着身后走出来的乌灵交代道。
“阿知就暂时拜托乌圣医照看了。”
乌灵点头,没有多问。
话毕,傅重峦迈步离开,青将沉默的紧紧跟上。
他跟着傅重峦走入雪中,一路沉默,直到前方那道身影停下,他便停下。
大雪混杂着风声模糊了听力。
二人沉默了良久后,青将听到了傅重峦的话。
“往后,不要唤我大人了。”
“从前那个傅重峦,你便当我真的死了吧。”
死在了当年的牢狱中,没有重生,亦没有归来。
过去已经没有了执念,他只想重新做回傅重峦,一个干净的傅重峦。
青将被这句话砸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傅重峦在说完后,却继续迈步往前走,这一次,他并没有回头看青将,也不曾停下脚步等他。
那道修长清瘦的身影在青将的注视中头也不回的慢慢走入了雪中,背影透着坚定。
青将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如死灰的低喃。
“过去的一切,他都不要了……”
“那肖从章呢……”
这个问题,青将甚至不敢问出口,因为他很清楚,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
大雪下了一夜,清晨天明时,在城楼望去,上京城已然白雪皑皑,入目一片白。
柏西宴的身影立在城楼之中,身上的深色大氅沾了不少细雪。
一只信鸽骤然飞来落在他身侧,柏西宴垂眸看了眼,取下它足间绑着的信后,信鸽又扑扇着飞走了。
时柑撑着伞走到柏西宴身边时,看见他正看着手中的密信,将伞遮过柏西宴头顶,低声问了句。
“可是莫先生的消息?”
柏西宴轻微颔首,将信撕碎洒落在雪中,负手望着远处。
“三日后,承伯侯便会率大军抵达上京。”
时柑闻言,稍稍一滞。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只见柏西宴忽的皱了下眉,抬手抚上了心口。
时柑一慌:“主君,你怎么了??”
柏西宴没有回答她,只是目光越过城墙,望向城楼下熙攘的街道百姓。
雪白一片中,一口漆黑的棺木被放在板车之上,迎着风雪,慢慢的望城门去。
一个白发苍苍,年迈枯老的老朽拉着板车,面上尽是悲痛欲绝。
顺着柏西宴的视线,时柑也看到了。
她先是一愣,随后侧眸看向柏西宴,思索了片刻,开口解释道。
“许是入了冬,许多年迈病弱的老人扛不住这等寒冷,亡故了……”
“主君,需要属下下去检查一番吗?”
她说完之后,柏西宴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他心口那阵无言的刺痛散去后,他漠然的收回了目光。
“不必了。”
时柑点头,没有再说话。
在城楼之上,一览整个上京城,柏西宴抬眸远眺了片刻,转身往城楼下走。
时柑跟在他身侧,听到他语气冷淡的丢下一句。
“今夜过后,命韩庞将城防都换成我们的人,全城戒严,等大军抵城。”
时柑脚步微顿,望着柏西宴大步走去雪中离去的身影,片刻后,才缓缓点头应了声。
“是。”
……
城外一处山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