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和奥米尼斯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路途格外顺畅。
那些原本游荡的阴尸仿佛失去了指令,只是静静地立在道路两侧的阴影里,空洞的眼窝望着他们经过,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
之前令人头皮发麻的蜘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燃烧过的痕迹和少数残骸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而错综复杂的岔路也似乎变得清晰起来,指引着他们走向出口。
奥米尼斯看着这一切,轻轻叹了口气。“他在帮我们……”他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是塞巴斯让它们停止攻击的,一定是这样。”
安格斯哼了一声,语气幽幽地说:“他要是还敢让这些玩意儿攻击我们,那我出去之后,可就要攻击他了。”
当他们终于走出阴冷的墓穴入口,重新呼吸到外面带着草木清香的冰冷空气时,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塞巴斯蒂安背对着他们,站在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上,深褐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听到身后的动静,肩膀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非但没有回头,反而立刻迈开步子,好像要朝更远处的树林走去——那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他正要离开。
安格斯眯起眼睛,他看得很清楚——就在他和奥米尼斯踏出墓穴的前一秒,塞巴斯蒂安明明就是站在墓穴门口,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碎石,一副犹豫不决、踌躇不前的模样。
他是在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才猛地加快步子装作要离开的。
“塞巴斯蒂安!”奥米尼斯急忙喊道,声音里带着急切和一丝希望。
塞巴斯蒂安的脚步猛地顿住了。他停在原地,却没有转身。
奥米尼斯快步走上前,绕到他面前,灰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要去哪里?”
塞巴斯蒂安避开了他的目光,侧着脸,声音有些生硬:“……不用你管。”
“我们都很担心你,”奥米尼斯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恳求,“跟我们回去,好吗?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
安格斯没有像奥米尼斯那样呼喊,他只是平静地对着那个背影说道:“你就打算这么走了?像个被戳破心事就逃跑的小孩子?”
塞巴斯蒂安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与恼怒。
“戳破心事??”他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拜托,是谁被戳破心事了?刚刚被戳穿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安格斯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不是,我是亲口告诉你的好不好,那难道也能算戳穿?”
塞巴斯蒂安气得胸口起伏着,他看了一眼奥米尼斯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担忧的神情,嘴唇动了动,最终将目光死死钉在安格斯身上。
“你没必要这么看着我。”安格斯仍然没有贸然靠近,“但你难道就打算一直这样?躲起来?或者干脆一走了之?”
“那不重要,”塞巴斯蒂安的声音沙哑,带着嘲讽,“反正我不会再留下来听你更多的‘坦白’和‘高论’,安格斯,我不是你棋盘上的棋子,任你摆布完了还要感谢你的‘良苦用心’。”
“梅林啊,”安格斯好像格外无奈,他怜爱地看着塞巴斯蒂安,“你没必要说谢谢的,我可从来没要求你感谢,毕竟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塞巴斯蒂安被他这话惊到了,瞪大眼睛看着安格斯,“你是想气死我吗?”他捂着胸口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
安格斯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向前走了几步,“气死你?那对我有什么好处?”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一个死了的塞巴斯蒂安·萨鲁,可没法继续研究他痴迷的黑魔法,也没法在将来某一天,真正的帮助到我任何事。”
他停在塞巴斯蒂安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锐利:“你以为你离开,躲起来,或者干脆跟我划清界限,就能摆脱这一切,摆脱我…我们了?”
“你——安格尔斯,你简直——”
“简直什么?”安格斯慢悠悠地打断他,甚至还又向前走了一小步,蓝色的眼睛里好像写满了无辜,“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看来这点你倒是跟迪尔梅德达成共识了。”
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像在评价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你看,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觉得被背叛,被利用,感觉世界观都崩塌了。这很正常。”
他的目光扫过塞巴斯蒂安紧握的拳头和苍白的脸,声音压低了些:
“但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塞巴。躲起来或者一走了之,更解决不了问题。
“你以为那样就能让那些记忆消失?就能让你心里那股……既恨我,又该死的觉得我说得有点道理的感觉消失吗?”
塞巴斯蒂安的拳头骤然握紧,呼吸急促起来。
“闭嘴……”
“我偏不。”安格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你大可以走,塞巴。但你会不停地想,想我说的每一句话,想那些没有发生过的‘如果’。你会被这种矛盾撕成两半。这比直接恨我,要痛苦得多。”
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焦急万分的奥米尼斯,又看回塞巴斯蒂安,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真实但有些残忍的关切:
“更何况,你舍得吗?舍得奥米尼斯为你担惊受怕?舍得……我们这么多年的一切?”他轻轻笑了一声,“承认吧,塞巴斯蒂安,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为了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只不过我做得更彻底,并且没有隐藏这一点而已。”
塞巴斯蒂安往后退了几步,但脸上的表情显然已经控制不住。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安格斯那张始终挂着笑容的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说:“想要的东西?你做那些,想要的是……”
安格斯微微低头遮盖住脸上放大的笑容,等情绪恢复正常了才再次看向眼前的人,“我说过了,是为了你好。毕竟,引导你避开更多潜在的、更致命的错误,难道不是我作为‘朋友’应尽的义务吗?”
他特意加重了“朋友”这个词。
“潜在的错误?致命的错误?”塞巴斯蒂安猛地向前一步,手中的魔杖颤抖地指向安格斯,“你所指的‘错误’,难道是指我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是认为我还拥有对身受诅咒的亲生妹妹的关心,拥有人应该拥有的感情,是错误的吗?”
“哦,拜托,我亲爱的塞巴斯蒂安,”安格斯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倚在一旁的树干上,“好了,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你对安妮的‘关心’,有多少是纯粹的兄妹之情,又有多少是……嗯,让她成为你探索黑魔法路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无视塞巴斯蒂安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却字字诛心的语气说道:“我只不过是……帮你做出了一个更有效率的选择。看,现在多好,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你追求‘真正的’力量了,不是吗?你应该感谢我帮你卸下了这个……情感的包袱?”
他微微歪头,看着塞巴斯蒂安,眼神锐利:“现在,一个活生生的、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你面前。我把它剥开了,摊在你眼前了。
“它丑陋吗?当然丑陋。但它真实。真实的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利用与被利用,算计与反算计。
“至于你的那些…家人,妹妹……这些听起来温暖的字眼,最终都成了束缚你的枷锁,让你变得犹豫、脆弱、不堪一击。塞巴斯蒂安,承认吧,你内心深处渴望力量远胜于渴望那些无聊的温情。而我,只是帮你认清了自己,顺便……推了你一把。”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完全无视那根指着自己的魔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蛊惑:“看看你现在,拥有强大的魔法,还掌握了操控阴尸的力量……没有所罗门的阻挠,没有安妮的‘拖累’,这种感觉难道不好吗?难道不……自由吗?”
“所以,别像个被抢了玩具就闹脾气的小孩。”他的蓝眼睛锁住塞巴斯蒂安,“也别摆出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你的样子。有那个精力,不如想想怎么变得更强,强到下次能提前看穿我的‘算计’。那么现在,要么,现在就跟我回去,把这次的事情当作一堂……宝贵的实践课。要么……”
安格斯耸了耸肩,做出一副将要离开的样子,留下轻飘飘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继续留在这里,陪着这些阴尸和蜘蛛,当你的‘地下君王’吧。看看是你的怨气先养活它们,还是它们先把你最后那点理智吞噬干净。”
塞巴斯蒂安已经完全呆愣住了,他看着安格斯,又看向站在安格斯身边,对他一脸关切,却始终没有选择向他走来的奥米尼斯。
然后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安格斯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满意笑容。
“谢谢夸奖。”他优雅地颔首,“所以……”
他张开双手,做了一个欢迎的姿态,笑容灿烂却令人胆寒:“来吧,塞巴斯蒂安。怨恨我也好,理解我也罢。但别否认,我们依然是同一类人。我们追求的东西,从来都与那些庸俗的情感无关。回到我身边,回到我们身边。相信我,我们可以走得更远。”
塞巴斯蒂安死死地盯着安格斯,胸膛剧烈起伏,魔杖缓缓垂下。
……
女贞路六号的客厅里,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僵硬。
塞巴斯蒂安独自坐在距离壁炉最远的单人沙发上,身体深陷在靠垫里,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魔杖,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东西需要擦掉。
他始终避免与安格斯视线接触。眼睛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奥米尼斯坐在长沙发的一端,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视线却不时担忧地在安格斯和塞巴斯蒂安之间移动。他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最后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
安格斯则占据了长沙发的另一端,姿态倒是三人中最放松的一个——他放松地靠着,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
甚至他手里也拿着一杯茶,偶尔会喝上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另外两人,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几个小时前在阴冷墓穴里那场撕破一切的坦白从未发生过。
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提醒着时间仍在流逝。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最终,是安格斯打破了僵局。他将茶杯轻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陶瓷与玻璃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引得奥米尼斯和塞巴斯蒂安都下意识地看向他。
安格斯没有看奥米尼斯,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中间的空位,落在塞巴斯蒂安身上,语气平淡,但直接切入核心:
“现在,说说那个瓶子吧。”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你到底是怎么拿到它的?在什么地方,具体什么情况。”
塞巴斯蒂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转头看向安格斯,视线固执地锁定在一旁壁炉的火焰上,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些。
奥米尼斯紧张地看着塞巴斯蒂安,又看看安格斯,生怕这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再次被打破。
安格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又过了半晌,塞巴斯蒂安终于动了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依旧没有看安格斯:
“在……所罗门家。那个壁炉,你知道的,很久没用了,里面全是灰和碎石头。”他的语速很慢,带着回忆的滞涩,“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翻那里。也许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有没有落下什么我和安妮的旧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然后,我在一块松动的砖头后面,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我藏在那里的一个旧相框,里面是我和安妮的合照。”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本来只是想拿出来看看……但是相框背面摸起来有点不对劲,比平时要厚。”
他抬起手,比划了一个细微的动作,“我把它掰开了……木质相框的背板其实有个很隐蔽的夹层。那个小瓶子,就挂在夹层里面,用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拴着。”
他说完了,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奥米尼斯担忧地看着塞巴斯蒂安,又悄悄瞥向安格斯。
安格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夹层……”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若有所思,“一个连你之前都不知道的夹层。”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塞巴斯蒂安,“你确定,在你把它藏进去的时候,没有那个瓶子和夹层?”
“我确定!”塞巴斯蒂安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被质疑的恼怒,但眼神对上安格斯视线的一瞬间,又下意识地想要移开,他强忍着,语气生硬地说,“那相框是我亲手做的!也是我亲手藏进去的!当时里面除了照片,什么都没有!”
安格斯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他没有再追问,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深思的神色更浓了。
……
格林庄园的花园在夏日的午后显得宁静而美好,花园里玫瑰盛开,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西莱斯特女士正坐在白色铁艺桌旁,心事重重地搅动着茶杯里的银勺,直到安格斯的身影出现在玫瑰花丛旁的小径上。
“安格斯!”她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惊喜又带着些许局促的笑容,“你来了!我真高兴……我还在想,你最近是不是在忙……”
“母亲。”安格斯走上前,声音比平时更加温和,“只是格林德沃那边的一些琐事,再加上塞巴斯蒂安那边有点小状况,已经解决了。”
安格斯从善如流地拉开西莱斯特女士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精致的茶点,“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哦,是吗?”西莱斯特女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神情放松了些,“主要是你来了,我心里就踏实了。”她顿了顿,仔细端详着安格斯,“你看上去有些疲惫,事情还顺利吗?”
“有点麻烦,但总能解决,毕竟我是‘安格斯’。”安格斯微微一笑。”
西莱丝特女士略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那么上次……关于和米迪尔赛马的事,我……”
“妈妈,”安格斯轻声打断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蓝眼睛里带着令人安心的诚恳,“那件事早就过去了。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您知道,对我来说,您和父亲,还有米迪尔,才是最重要的家人。我们之间不需要为这种小事感到不安。”
他的话显然极大地安抚了西莱斯特女士。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轻松的笑容,反手握了握安格斯的手:“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亲爱的。我总是担心……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忽略了你的感受。”
“您做得很好。”安格斯微笑着肯定,他拿起茶壶,体贴地为她和自己重新斟满红茶,顺势将话题引向更轻松的日常。
他们聊起了庄园里新栽种的魔法蔷薇,以及最近魔法界一些无伤大雅的趣闻。安格斯语气轻松,偶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幽默,很快就将西莱斯特女士逗得笑了起来,气氛渐渐变得温馨而融洽。
陪母亲聊了将近半小时,看着她心情明显好转后,安格斯才状似随意地放下茶杯,问道:“母亲,您知道迪尔现在在哪里吗?我有点事想找他。”
西莱斯特女士不疑有他,笑着指了指马场的方向:“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马场那边。最近他似乎对骑马很感兴趣,常常一待就是一下午。”
“好的,谢谢您。”安格斯站起身,俯身轻轻拥抱了一下西莱斯特女士,“那我去马场找他。茶点很棒,谢谢您的款待,我晚点再来看您。”
他礼貌地告别了母亲,转身朝着马场的方向走去。当他背对主宅,安格斯脸上的温和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马场空旷,夏日的阳光很刺眼。安格斯眯了眯眼睛,随即戴上一副墨镜,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迪尔梅德并没有在骑马,而是站在围栏边,手里拿着一把刷子,正慢条斯理地为一匹高大的白马梳理着鬃毛。他的动作看起来很专注,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夏日的风吹拂着他颜色偏浅的头发,阳光下,迪尔的侧影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
安格斯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径直走到迪尔梅德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迪尔。”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马匹偶尔的响鼻声。
迪尔梅德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他没有转身,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灰蓝色的眼睛始终盯着他的小马,同时他也格外的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安格斯的到来。
“我猜,”迪尔梅德先开了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你不是来找我一起骑马散步的。”
安格斯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我假设,”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锐利,直直刺入迪尔梅德眼中,“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迪尔梅德梳理马鬃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动作,语气平淡无波:“我怎么会知道呢?你的心思一向很难猜,安格斯。”
安格斯嗤笑一声,阳光照在他脸上,墨镜下的眼睛看不见情绪。
“费德罗特。所罗门家的壁炉。一个藏着记忆瓶的相框。”安格斯一字一顿,目光紧紧锁住迪尔梅德,“需要我提醒你更多细节吗?比如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迪尔梅德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迎上安格斯的视线。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与安格斯极其相似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意外或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淡淡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缕白色的马鬃,“一个记忆瓶?听起来很有趣。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安格斯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迪尔,”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压迫感,“我们都很清楚,玩弄这种小把戏,既愚蠢,又徒劳。你大可以继续否认。”
他微微前倾,手按在白马温热的脖颈上,马儿不安地动了动蹄子。
“但你觉得,在我已经认定是你的情况下,你的否认,有意义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过草地的细微声响和马匹偶尔的响鼻。两人隔着白马无声地对峙,目光如同实质般在空气中碰撞。
安格斯的右手自然下垂,魔杖悄无声息地从袖口滑入掌心,动作流畅得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突然——
一道刺眼的绿光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午后的宁静,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直射迪尔梅德所在的位置。
迪尔梅德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求生的本能让他向侧面猛地扑倒,同时下意识地将身旁的白马狠狠推向绿光袭来的方向。
“砰!”
沉重的倒地声响起。那道致命的绿光擦着迪尔梅德的袍角掠过,精准地没入了被推过来的白马身躯。高大的白马甚至连一声悲鸣都来不及发出,眼中的生机就瞬间熄灭,四条腿一软,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一片草屑和尘土。
迪尔梅德踉跄着站稳,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他先是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安格斯——对方依旧站在原地,魔杖平举,眼神很冷,没有丝毫波动。然后,他的目光才缓缓移向地上那匹已经失去生命、体温尚存的马尸。
迪尔脸上那副平静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
他抬起头,看向安格斯,声音因为刚才的极限闪避和心绪激荡而带着轻微的颤抖和沙哑:
“你……”他顿了顿,似乎需要确认这个荒谬的事实,“你真的想杀我……?”
那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安格斯,又像是在问自己。阳光依旧明媚,草地上却弥漫开死亡的气息和令人窒息的紧张。安格斯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调整了魔杖的角度,那双蓝色的眼睛,如同瞄准猎物的鹰隼,再次锁定了迪尔梅德。
迪尔梅德看着安格斯手中那根再次对准自己的魔杖,又看了看地上毫无声息的马匹,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猛地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
“我们换个地方。”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主宅的方向,“我不想……不想让妈妈看到我们打在一起。”
安格斯盯着他看了几秒,魔杖微微偏开一个角度。“随你。”
下一刻,安格斯按住迪尔梅德的肩膀,伴随着轻微的爆裂声,两人同时消失在了格林庄园的马场。
——
薄暮草原养殖场的天空总是带着一种朦胧的昏黄色调,广阔而荒凉。他们出现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远处,一头澳洲蛋白眼龙懒洋洋地趴着,在接收到安格斯一个无声却明确的指令后,只是动了动巨大的头颅,继续安静地观望,没有介入的意图。
刚一落地,甚至没给迪尔梅德任何调整的时间,安格斯的攻击就像是疾风骤雨般降临。
不再是单一的杀戮咒,而是精准、高效、连绵不绝的攻势——昏迷咒、束缚咒、切割咒、粉碎咒……各种咒语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和精度向他倾泻而来,封堵了他所有可能的退路和闪避空间。
迪尔梅德狼狈地挥动接骨木魔杖,铁甲咒的光芒在他周身明灭不定,勉强抵挡着这狂暴的冲击。他试图反击,但射出的咒语要么被安格斯轻易偏转,要么就被更强大的魔力直接击溃。他完全被压制了,只能不断后退,脚步踉跄。
“avadakedavra!”
下一个咒语又快又狠,再次直逼迪尔梅德。迪尔梅德狼狈地向侧方扑倒,险险避开,咒语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坑。他迅速爬起,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愕与茫然。
“安格斯!你——”
“闭嘴!”安格斯冷喝打断,魔杖再次挥动,数道凌厉的四分五裂像是无形的利刃,封锁了迪尔梅德的退路。
迪尔梅德急忙再次撑起铁甲咒,咒语撞击在屏障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不断后退,试图解释或防御,但安格斯的攻击毫不停歇,每一道咒语都瞄准要害,充满了杀意。
“你现在就这么恨我?只是为了一个塞巴斯蒂安?!”迪尔梅德在又一道粉身碎骨擦过他耳际后,忍不住提高声音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安格斯没有回答,回应他的是一道更加刁钻的昏迷咒,但击中了他的膝盖。迪尔梅德被迫不断闪避、防御,显得左支右绌。安格斯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他甚至能驱动地面上的那些藤蔓试图缠绕迪尔梅德的脚踝。
战斗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迪尔梅德身上很快就添了伤——一道切割咒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染红了衬衫;紧接着,一个威力被控制过的爆炸咒在他身边炸开,气浪将他掀翻在地,尘土沾满了他苍白的脸。
他挣扎着爬起来,
“为什么?!”迪尔梅德在抵挡的间隙再次喊道,但显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因为安格斯听出他语气里是满满的困惑和不理解。“你就为了那个脸你和我都认不清楚的家伙?!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挑拨?!”
安格斯没有回答,回应他的是一道更加凌厉、几乎撕裂空气的切割咒,将迪尔梅德刚刚站立的地面划开一道深深的沟壑。
看着因为伤势过重而不能起身的迪尔梅德,安格斯一步步走近。他像是在进行一场冷酷的表演,并不急于结束,而是用各种咒语在迪尔梅德身上增添新的伤口,欣赏着他越来越狼狈的模样。
迪尔梅德的白色衬衫已被鲜血和尘土染得污浊不堪,呼吸粗重,脸上混杂着痛苦和挥之不去的困惑。
最终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一步步走近、魔杖依旧稳稳指向他的安格斯。那双与安格斯极其相似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他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声音因受伤和虚弱而沙哑:
“我不明白,在你眼里……安格斯……我到底是什么?”
安格斯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摘掉墨镜随手扔到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前不太清楚,”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但现在,你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