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二十七分,路法基地的合金闸门无声滑开。
端木燕跨下摩托车,脚步有些踉跄。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战斗,加上情绪上的剧烈波动,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逼近了极限。
黑色夹克上沾着暗紫色的欧克瑟血渍,手掌虎口处因为长时间握刀而裂开,渗出的血已经凝固。
训练场里已经有晨练的人。柯胜正在角落做着负重训练,看到他进来,点了点头,没多问。马阔海和萧风在对练,剑与弓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
端木燕谁也没看,径直朝着休息区走去。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又在他身后一盏盏熄灭。基地内部二十四小时恒温,但他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那种冷。
转过拐角,休息区的灯光昏黄。
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休息区的长桌前,坐着一个人。
米黄色风衣搭在椅背上,深棕色侦探帽放在一旁。端木谷尚背对着门口,正在整理桌上一个保温饭盒。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那张清癯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笑容。
“小燕,回来了?”端木谷尚站起身,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端木燕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父亲脸上,又移到桌上那个打开的保温饭盒——里面是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细白的面条上卧着荷包蛋,撒着葱花,汤色清亮,香味在空气里缓缓飘散。
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
“我……我做了面。”端木谷尚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你妈以前教我的做法,我记得你爱吃……”
端木燕依然沉默。
他看着那碗面,看着热气在灯光下升腾,看着父亲眼中那种混合着期待和不安的光芒。胸口那股憋了一夜的怒火,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烧不动了。
累。
太累了。
累到连生气都没力气。
端木燕迈开脚步,走到长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些僵硬,但很自然。他拿起筷子,低下头,开始吃面。
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汤底清淡但鲜甜,荷包蛋煎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蛋黄还是流心的——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吃得很慢,一口一口,细嚼慢咽。整个过程中没有抬头,没有看父亲,也没有说话。
端木谷尚站在一旁,双手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他看着儿子低头吃面的侧脸,看着那张已经褪去少年稚气、变得棱角分明的脸,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这七年,他错过了太多。
错过了儿子的高中毕业典礼,错过了他第一次独自办案的紧张,错过了他成为铠甲召唤人的觉醒时刻,错过了……他长大的每一个瞬间。
而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是做一碗面。
仅此而已。
端木燕吃完了最后一口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把碗轻轻放下,筷子整齐地摆在碗边。然后站起身,还是没有看父亲,而是转向刚走进休息区的马灵灵。
“我先回去睡一会儿。”他的声音沙哑但平静,“中午,我把昨晚的事说一下。”
说完,他转身就走。
“小燕——”端木谷尚下意识上前一步,伸出手,想拉住他。
马灵灵却轻轻拦在了中间。她对着端木谷尚摇了摇头,眼神温柔而坚定:“端木叔叔,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她看向端木燕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个空碗,轻声说:“至少……他把您做的面吃了,不是吗?”
端木谷尚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垂下。他盯着那个空碗,看了很久,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啊。
至少……他吃了。
中午十二点十七分,端木燕睁开了眼睛。
连续睡了六个小时,身体的疲惫缓解了不少,但大脑依旧昏沉。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昨晚那些画面又开始在脑海中闪回——欧克瑟的嘶吼,飞溅的血液,父亲那张猝不及防出现的脸……
房门被轻轻敲响。
“端木?醒了吗?”马灵灵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很轻。
“进来吧。”端木燕说。
门开了。马灵灵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是简单的饭菜——米饭,两样炒菜,还有一杯温水。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端木燕。
“脸色好多了。”马灵灵说,“但眼睛里还是有血丝。”
端木燕没接话,只是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刚好。
两人沉默了几秒。阳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缓缓飞舞。
“你爸他……”马灵灵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昨晚一夜没睡。”
端木燕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在厨房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就为了做那碗面。”马灵灵继续说,目光落在端木燕脸上。
“他说,你小时候每次生病或者不开心,你妈妈就会做这个面给你吃。你妈妈去世后,他就学着做,但总做不好。昨晚他试了三次,前两次不是咸了就是面条煮烂了,这是第三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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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燕低下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
“我知道你生气,端木。”马灵灵的声音很柔和,但每个字都清晰,“你觉得他骗了你,觉得他不信任你,觉得……他把你当小孩子。”
“可你有没有想过,七年前,你才十七岁。”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那时候的端木燕,还没有铠甲,没有现在这么强的力量,甚至连普通的街头混混都可能伤到你。而端木叔叔调查的是什么?是丧暴病毒,是李笑愁那种疯子,是冷血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比克。”
“如果当时他不假死,如果李笑愁和冷血知道他还活着,他们会怎么做?”马灵灵直视着端木燕的眼睛。
“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逼他说出调查进展,会用他来威胁你,甚至会直接对你下手——因为你那时候,是他唯一的软肋。”
端木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水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假死,是当时他能想到的、唯一能同时保护调查和你安全的方法。”马灵灵轻声说。 “他不能告诉你真相,因为只要你知道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想办法找他,一定会卷入危险。他了解你,端木——你从来都不是那种会乖乖躲起来等一切结束的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训练场对练声,还有远处基地通风系统的低沉嗡鸣。
良久,端木燕才低声开口,声音干涩:“所以我就活该……被他蒙在鼓里七年?活该每年去扫一个空坟?活该……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马灵灵没有立刻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端木燕,看着窗外基地广场上正在对练的柯胜和马阔海。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端木,”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端木燕抬起头。
马灵灵转过身,眼眶微微发红,但脸上带着笑容:“至少……你的父亲还活着。他就在那里,会给你做面,会小心翼翼地看着你,会因为你吃了他的面而高兴得像个孩子。”
她走回床边,重新坐下,握住了端木燕的手。
“而我爸呢?”马灵灵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然努力维持着平静。
“他被药物控制,被虫王寄生,变成了欧克瑟之王。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马天,还是只是一个披着我爸皮囊的怪物。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救他,不知道他清醒的时候,会不会后悔,会不会痛苦……”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热。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马灵灵吸了吸鼻子,笑着说。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爸也能回来,也能给我做一碗面,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哪怕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我都会高兴得哭出来。”
“因为至少,他还在。”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端木燕心中某个坚硬的东西。
他怔怔地看着马灵灵,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努力扬起的笑容,看着她眼中那种深藏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对父亲归来的渴望。
然后,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
七岁那年发高烧,父亲笨手笨脚地给他煮面,结果把厨房搞得一团糟,最后端出来的面又咸又糊,但他还是吃完了,因为父亲坐在床边,一晚上没睡,一直摸他的额头。
十岁那年学骑自行车摔伤膝盖,父亲背着他去医院,路上一直说“没事没事”,可他能感觉到父亲后背的颤抖。
十三岁,母亲忌日,他和父亲坐在墓前,谁也没说话。黄昏时分,父亲突然说:“小燕,以后就咱们爷俩了。”然后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十五岁,他第一次跟人打架,脸上挂彩回家。父亲没有骂他,只是沉默地给他上药,最后说:“打输了不丢人,打输了还不敢认才丢人。”
十七岁……接到“死讯”的那个雨夜。
他以为自己忘了。
原来都记得。
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记得清清楚楚。
端木燕缓缓闭上眼睛。
胸口那股憋了七年、昨夜彻底爆发的怒火和委屈,开始一点点松动、融化,化作一种更复杂的、酸涩的情绪。
是啊。
至少……父亲还活着。
至少他现在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会做他爱吃的面,会用那种愧疚又无措的眼神看着他。
至少……还有机会。
至少不像灵灵,要面对一个可能永远回不来的父亲。
就在这时——
端木燕腰间的雅塔莱斯召唤器,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很轻微,像心跳。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
召唤器核心处的“x”标志中,原本安静盘旋的赤红、青绿、土褐三色光芒旁,悄然浮现出了一缕极淡的、如同水流般的——湛蓝色光泽。
那蓝色很淡,几乎透明,若隐若现,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在坚冰下悄然流淌。
它没有像其他三种力量那样凝实、活跃,而是以一种近乎羞涩的姿态,在能量脉络的边缘缓缓游走,偶尔泛起一丝涟漪,又迅速平息。
端木燕能感觉到——那是水之力。
代表包容、流动与净化的漩啸之力。
它苏醒了,但很微弱,很不稳定,像刚刚破土的嫩芽,还需要时间生长。
还不到时候。
他还没有完全理解“包容”的含义,没有真正放下那些怨恨和委屈,没有真正……接纳父亲的归来。
所以水之密钥只是显化,并未完全觉醒。
他还不能召唤雷霆茨纳米。
端木燕盯着那缕淡蓝色的光芒看了很久,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马灵灵。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我明白了。”
马灵灵擦了擦眼泪,笑了:“不着急,端木。有些事,需要时间。”
她站起身,把托盘往前推了推:“先把饭吃了,然后去跟大家说说昨晚的事——李笑愁开始大规模投放欧克瑟,这事儿不能拖。”
端木燕点了点头。
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动作比早上吃面时自然了许多。
马灵灵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手搭在门把手上时,又回过头:
“哦对了,端木叔叔在会议室等你——他说,关于你昨晚遇到的那些欧克瑟的病毒样本,他有些发现想跟你讨论。”
她顿了顿,补充道:“以侦探的身份,不是以父亲的身份。”
端木燕夹菜的动作停了一瞬。
然后,他“嗯”了一声。
很轻。
但马灵灵听到了。
她笑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端木燕一个人,和窗外明亮的阳光。
他继续吃饭,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
腰间的召唤器里,那缕湛蓝色的光芒,又微微亮了一分。
如同深海里悄然亮起的、温柔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