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苑的清晨，是被尖叫声吵醒的。
不是一个人尖叫，是此起彼伏、从各院宿舍同时爆发的、带着惊恐到破音的尖叫。
云知意冲进符箓院宿舍时，看见林绣心缩在墙角，手里死死攥着什么，浑身发抖。
“绣心？”云知意蹲下，“看到什么了？”
林绣心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神里是颠覆认知的恐惧：“云师姐……我们……我们是不是……被人养在罐子里？”
她摊开手。
掌心躺着一枚冰冷的金属牌，巴掌大小，边缘光滑得不像凡间工艺。牌子上刻着两行字：
云知意接过牌子。
指尖触到的瞬间，她“看”到了一段破碎的影像——
白色，无边无际的白色房间。
高耸至穹顶的金属架上，排列着无数透明培养皿。
每个皿中，都悬浮着一个微缩的、被紫色丝线缠绕的世界模型：有山川河流，有宗门城池，甚至能看到米粒大小的修士在飞行。
而其中一个培养皿……赫然就是他们这个世界。
皿外贴着的标签，就是这枚编号牌。
影像戛然而止。
云知意放下牌子，看向陆续冲进宿舍的其他弟子——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枚同样的牌子。
“我梦里还看见一个穿白袍的人，”阵法院大师兄声音发颤，“他在记录本上写……写‘样本0017出现异常进化，疑似产生自我认知，建议加大格式化剂量观察反应’……”
“我也看见了！”另一名弟子尖叫，“他还说‘如果抗药性持续增强，考虑启动物理清除程序’！”
“物理清除是什么？”
“就是……就是把培养皿，从架子上，拿下来。”那弟子一字一句，眼里全是绝望，“然后……倒进废水处理池。”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金属牌子落地的叮当声。
云知意捡起所有牌子，在桌上排开。
十七枚。
正好对应昨晚参与免疫系统构建、接触核心阵盘的十七名弟子。
【可视化呈现：编号序列分析启动】
【检测到统一前缀“ty”】
【0017为样本序号，推测本世界为该实验场第17号样本】
她抬头：“昨晚做梦的，只有你们十七个？”
众人点头。
“共同点是都接触了阵盘核心，”墨辰从门口挤进来，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揍了两拳，“我也碰了，但我没做梦——等等，我好像梦见了别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潦草地画着一幅图：
一个巨大的、环形的白色空间，中央悬浮着一颗被无数管线连接的光球，光球表面流淌着他们熟悉的灵力频谱——但频谱中夹杂着大量异常的紫色波纹。
光球下方，是一行小字注释：【主控核心·天道规则引擎（已感染）】
“这是我梦里看见的，”墨辰指着光球，“那些紫色管线，就是‘摇篮之外’的污染路径。它们不是从外部入侵的——它们是从内部，直接插进天道规则引擎的。”
陈长老颤巍巍地凑过来：“你的意思是……天道本身……就是病灶？”
“不，”云知意忽然开口，“天道是免疫系统。”
所有人看向她。
“你们还记得银色芯片的信息吗？”她轻声说，“‘摇篮之外’是某个更高存在格式化实验场时产生的逻辑错乱体。那么，如果这个实验场一开始就设置了‘防崩溃机制’——也就是一套能在规则层面自我修正、自我防御的系统——”
“那就是天道！”林绣心脱口而出。
“对。”云知意指向墨辰画的那颗光球，“天道规则引擎，就是实验场自带的‘防火墙’。但三千年前，格式化程序出错，产生了‘摇篮之外’这个癌细胞。癌细胞没有直接攻击世界，而是先感染了防火墙本身。”
她顿了顿，说出那个更可怕的推论：
“所以，三千年来，我们感知到的‘天道错误’——那些无法解释的规则漏洞、那些莫名其妙的劫数——根本不是天道坏了。”
“那是天道在带病工作。”
“它在自身被癌细胞部分控制的情况下，依然艰难地维持着世界不崩溃，甚至试图用逻辑悖论困住癌细胞。”云知意看向窗外，“天机阁主当年看到的，恐怕就是这个真相。所以他选择牺牲自己，把自己变成一道‘补丁’，贴在感染最严重的位置，给天道争取时间。”
宿舍里落针可闻。
许久，陈长老沙哑地问：“那……那些白袍人……是谁？”
云知意沉默。
她想起了“零”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
【听起来，比完美有趣。】
那个演算体，那个完美版的自己，在理解“不完美的进化”价值后，选择自我解体，把关键信息留给她。
它真的是“摇篮之外”制造的吗？
还是说……它本就是那些“白袍人”留在这个实验场的监控程序，在漫长岁月中，因为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混沌与生机，产生了……叛变？
验证猜想的方法很简单。
但也很危险。
“我们需要一个人，主动加深与免疫系统的连接，去‘梦’里看清楚。”云知意说，“看那些白袍人到底是谁，看这个实验场到底是什么，看我们……到底有没有出路。”
“我去。”墨辰举手。
“你不行。”云知意摇头，“你的思维太线性，容易被梦的逻辑带偏。需要的是既能保持清醒认知，又能深度接入集体潜意识的人。”
所有人看向她。
“……”云知意叹了口气，“行吧，我去。”
“但需要有人在外面当锚点，”她看向陈长老和墨辰，“一旦我在梦里出现认知污染迹象——比如开始说‘我们都是实验动物’之类的——立刻用物理手段把我打醒。用板凳砸，别客气。”
陈长老凝重地点头：“老夫会准备好铁锤。”
“……倒也不必那么大力。”
准备工作做了三小时。
云知意坐在阵盘核心，身上连接着十七根灵力导管——每根都链接到一名做过梦的弟子。导管的作用不是传输灵力，而是同步认知频率。
“记住，”她闭眼前最后叮嘱，“我可能会说梦话，可能会抽搐，甚至可能七窍流血。但只要我没主动求救，就别动我。”
“如果你求救呢？”林绣心小声问。
“那说明我看到了真正不能看的东西，”云知意平静地说，“你们要做的，就是立刻切断所有连接，把我装进铅棺里埋了，然后带着所有人跑路。”
众弟子脸色惨白。
云知意笑了笑：“开玩笑的。开始吧。”
她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