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传来的剧痛带着某种可以量化的精确。
云知意睁开眼的瞬间,两段记忆在脑内对撞撕裂——凌晨三点实验室的示波器波形,修仙界杂役少女被推搡倒地的画面。
“装死是吧?”
粗哑的嗓音砸下来。李壮,天衍宗外门杂役管事王虎的跟班,炼气二层,正抬脚准备踢她的腰侧。
观察开始。
云知意在那只脚落下前的03秒翻身坐起,动作幅度小得精确。疼痛数据涌入——
【受力分析启动】
不是声音,是认知直接展开:肩部与扁担接触面泛起深红色压强光晕,最深处集中于斜方肌前束。数条蓝色力线轨迹从水桶延伸,因扁担结构不合理而杂乱纠缠,全部扭曲汇聚于那点红芒。
结论:结构应力集中,效率低下,损伤率持续上升。系统评级:蠢得违反基础力学。
幻象散去,用时不到一息。
她抬头,看向上方台阶抱着手臂的王虎。原身记忆同步加载:炼气三层,外门灵植园管事,因昨日未及时递灵米而罚她挑两倍重灵水上三百丈灵植峰。
“灵水洒了三十一斤七两。”云知意开口,声音沙哑,语气平直如读数,“继续挑上去,三号田今日灌溉量缺额183。根据《天衍宗外门惩戒条例》第五章第十二条,故意损害宗门资产者,扣三个月灵石供给。”
王虎脸上的横肉一抽。
李壮愣住了——这个一贯逆来顺受的杂役,怎么突然用起了执事堂账房先生的口气?
“你威胁我?”王虎眯眼,炼气三层的威压碾过来。粘稠,呼吸阻力增加约40。
云知意感受着这变化。灵力扰动大气压强,可测量现象一。
“陈述事实。”她扶着歪脖子灵木站直,肩部数据流继续输入,“并提出优化方案:现在让我重新取水,能在巳时三刻前补足灌溉,误差不超过5。若继续延误,损失不可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泼洒的水渍、石阶湿度、两侧植被叶片萎蔫度:“三号田种的是七星草,当前土壤湿度已低于临界值32个百分点,水分胁迫耐受窗口还剩——”她抬眼,透过树叶缝隙判断日照角度,“一个时辰零七分。”
现场安静了。
王虎的眼神从恼怒变成审视。这个连引气入体都不会的杂役,不该知道七星草的数据,更不该……把一切都说得像在报账。
“你从哪听来的?”他走下两级台阶。
建模推演。
云知意没回答。原身记忆里没有这些数据,但水渍蒸发的速率、石阶的日照角度、沿途植物的萎蔫程度——这些变量在她脑中自动构建生态水文模型。她的博士论文课题之一,就是通过微环境参数反推系统状态。
她只是说出了计算结果。
“算出来的。”她弯腰握住扁担,手指调整握持位置。水桶摇晃幅度立刻减小——改变重心分布,力矩重新平衡。
验证一:基础力学成立。
王虎盯着她看了三息,忽然笑了:“行啊,云师妹这么能算,那就把三号田浇完。李壮,你看着她。”
他转身离开,丢下一句:“浇不完,今晚思过崖——听说那里最近阵法不稳,炼气期进去,躺半年都是轻的。”
威胁。数据已记录。
灵植峰三号田是两亩梯田,七星草的银色叶片在日光下蔫着。云知意放下水桶时,比最优时间慢了十四分钟——李壮中途三次“不小心”撞她。
“开始浇吧。”李壮靠在山岩上,“王师兄说了,要‘均匀浇透’,每一株都得照顾到哦。”
云知意没理他,扫视灌溉系统:从山顶灵泉引下的竹渠,分出十几个小竹管,本该自动轮灌。现在八成竹管堵了、破了,水流四溅。
她走到一株七星草旁蹲下,手指插入土壤。
【采样点一:湿度不足,根系分布深度12厘米,孔隙率低……】
摘叶,对光。
连续五个点。数据完善,模型生成:这片田处于水分胁迫状态,但分布极不均。人工挑水灌溉不仅效率低下,还会让干旱区更旱,潮湿区涝根。
“李师兄。”她起身,“如果我能用现在一半的时间浇完,并且均匀度比手动浇高一倍,能否抵消延误?”
李壮嗤笑:“就凭你?拿嘴浇?”
“做个实验。”云知意走向破损竹渠,“成了,你帮我向王虎师兄求情。不成,我自愿去思过崖多待三天。”
“行啊!”李壮眼睛亮了,“但你要耍花样——”
“数据不会骗人。”
云知意蹲下。杂役不能私自修复宗门设施,但“临时应急处理”被允许。她从怀里摸出缝补用的麻绳——纤维强度不足,需结构补偿。
接下来的半刻钟,李壮从嘲讽到愣住,再到不由自主走近。
他看见这个瘦弱杂役用麻绳、石块、随手扯的藤蔓,在破损竹渠上搭出诡异结构。竹管角度被微调,水流被分流、汇集,最后通过十几个简陋滴头,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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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
李壮眨了眨眼。
十几股纤细如发、笔直如尺的水线,从那些破玩意儿里垂落,每一滴都精准砸在七星草根部。湿润的痕迹在田里连成一片完美的网格。
“这……这水……”李壮舌头打结,“听话了?”
“水本来就该去该去的地方。”云知意调整最后一根藤蔓,“是你们的竹渠太蠢,逼得水乱跑。”
【方案验证成功:重力自流滴灌系统。伯努利原理与本世界兼容性确认。】
两行小字在她视野角落淡去。同时,她感觉到某种……微妙的确认感。就像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
李壮已经跑到田边,趴着看那些水线,嘴张得能塞鸡蛋:“真、真的每株都一样……”
“你……你怎么……”李壮转头看她,像看妖怪。
“这不重要。”云知意看向山顶,“重要的是,我做到了。现在,带我去见王虎师兄——”
话音未落。
“不必了。”
声音从梯田上方传来。
云知意抬头,看见一个灰袍老者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袖口沾满泥土,手里拿着株枯萎灵植,目光死死盯着她的滴灌系统。
李壮“噗通”跪下:“陈、陈长老!”
陈道安。灵植峰资深执事,筑基中期,以古板和严苛闻名。
老者走下梯田,每一步都让李壮抖一下。他径直走到滴灌系统前,弯腰,伸手触碰那些藤蔓结点。
“这角度……”他喃喃,“不是阵法,不是机关……这是什么?”
云知意行礼:“弟子只是让水走该走的路。”
“该走的路?”陈长老直起身,目光如解剖刀,“谁定的‘该走’?”
“规律定的。”云知意平静道,“水往低处流,光沿直线走——这些规律就在那儿。我做的,只是顺着它,稍微引导。”
陈长老沉默三息,忽然指向系统核心那个三藤蔓拧成的控制结:“这个结,为什么非得这个角度?偏一点会怎样?”
“会乱。”云知意捡起树枝,在泥地画了个简单示意图,“水流经狭窄处会加速,这是‘势能转化’。角度偏了,加速的水会撞击管壁,产生紊流,能量就浪费在无用的震动和发热上了。”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就像修士运功走岔了经脉——大部分力气用来内耗,自然事倍功半。”
陈长老瞳孔微缩。
他修行一百七十年,第一次有人用“走岔经脉”来比喻水流。
“这些道理……”他声音干涩,“谁教你的?”
“没人教。”云知意说,“看多了,自然明白。”
“看多了?”陈长老猛地逼近一步,筑基期的灵压让李壮几乎趴在地上,“看什么?怎么看?”
云知意肩头一沉,但站得笔直:“看水怎么流,看草怎么长,看光怎么照——然后,算。”
她指向那片正在被均匀灌溉的七星草:“比如现在,每株草每息获得水量的标准差是003毫升。这就是算出来的。”
陈长老死死盯着她。
山风吹过,梯田里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规律得令人心悸。
良久,老者弯腰,用灵力小心包裹起那块画了图的泥皮,收进袖中。
“你叫什么?”
“云知意。外门杂役弟子。”
“杂役……”陈长老重复一遍,眼中翻涌着复杂情绪,“从明日午时起,来灵植峰后山旧库房找我。”
他转身,走出三步,又停住:
“带上你的眼睛,和你的……算法。”
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
李壮瘫坐在地,汗如雨下:“陈长老居然……居然没罚你……”
云知意没说话。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刚才陈长老灵力波动时,她“看”到了——不是用眼睛,是用那种新生的“解析感”。老者的灵力流转轨迹,在她感知中呈现出清晰的涡旋结构,中心有几个明显的……能量损耗点。
如果优化一下……
她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抬头望向天衍宗群峰,悬浮的仙岛在云间若隐若现,灵光如瀑垂落。
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由“灵力”这种未知变量参与的系统。
但只要是系统,就应有规律可循。
肩上的疼痛还在提醒她现实,但此刻,云知意嘴角微微扬起。
探索,开始了。
而就在她转身准备下山时,远处灵植峰某处,一间尘封多年的旧库房深处,某块沉寂了三百年的阵法残片,忽然轻微地、规律地闪烁了三下。
像在回应什么。
又像在记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