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再一次陷入压抑的寂静当中，清河有大小五十多家毛纺上下游关联企业靠毛呢厂活着，而三源洗毛厂就是其中之一。
三源洗毛厂有职工不到两百人，但因为背靠毛呢厂，厂子效益和职工收入都很好，所以也算是一家中型企业了。
只是，毛呢厂效益江河日下，三源洗毛厂的好日子在四年前就结束了。雪上加霜的是，毛纺厂拖欠他们的账款却一直不给，因此三源厂已经一年多没有发工资了。
压抑的气氛持续了能有两三分钟，厂长吴华康才看向书记邵仲衡：“书记，你怎么说？”
邵仲衡刚刚五十岁，两边鬓角都白了，而且脸上的皮肤有些松垮，眼袋很大，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不少。
邵仲衡听到吴华康的话后，刚刚抽完一根烟他，又拿起烟盒点了一根，然后扫视了其他人一眼：“你们认为印家能救得了毛呢厂吗？”
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就算印家夺回毛呢厂控制权，也救不了毛呢厂。如果印家人真有这个能力，毛呢厂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邵仲衡抽了口烟，语气轻缓的说道：“昨天，印家人找我们谈话，让我们去毛呢厂要账，无非就是想让毛呢厂陷入债务危机，阻挡毛呢厂改革。
副厂长闫庆瞪大眼睛：“书记，你的意思是说，印家不只是找我们三源谈话，也找了其他跟毛呢厂有业务的企业？”
“你说呢？”邵仲衡手指放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的敲击着：“毛呢厂的债务有十多亿，如果所有企业联合起来到毛呢厂要钱，那毛呢厂的改革还有可能被阻断，成为笑话。”
“书记！”吴华康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怎么做，那就看到大家的想法了。”邵仲衡微微一笑：“我们要是配合印家，去毛呢厂要钱，也许能拿到欠款。
毕竟，周安东并不缺钱，十亿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拿自已的钱，帮助毛呢厂解除危机不是不可能。等毛呢厂改革成功，把这笔钱还上就是了。
但这样一来，我们就彻底得罪了周安东。未来，就算毛呢厂改革成功，周安东绝对不会再跟我们继续合作，我们吃不到一口毛呢厂改革的红利。”
说到这，邵仲衡站起身，扭了扭有些发酸的腰：“如果我们不去毛呢厂要债，那就是得罪印家。但是，这样能交好周安东。等毛呢厂改革成功，我们三源就能喝到毛呢厂改革红利的第一口汤。”
会议室再一次陷入寂静，每个人心里都在权衡利弊。老老实实配合印家，得罪周安东，二百来名职工就会彻底下岗，自谋生路。而他们，借着这次机会，印家肯定会给他们安排个好去处。
如果不配合印家，以周安东的能力，带着毛呢厂重回巅峰只是时间问题，三源也一定会起死回生，二百来名职工就不用下岗。
但是，他们得罪了印家，升迁或者调离的路也就堵死了。最少，在几年内会被印家按在三源洗毛厂无法动弹。
会议室内的烟雾一下子浓烈了几分，邵仲衡先关掉了空调，然后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烟雾肉眼可见的从窗内往外飘。
“怎么样？”邵仲衡转身走了回来，双手拄着会议桌，笑着说道：“都说说吧，我和吴厂长尊重大家的选择。”
“得罪印家又能怎么样呢？”最先开口的居然是财务科科长郭霖：“大不了就在三源厂待一辈子呗，难道印家还能把我们杀了？”
郭霖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接着又点了一根，能看得出来，他此时的心平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而且，我觉得在咱三源厂待一辈子，一直干到退休也挺好的。”
副厂长黄德沉声说道：“你就那么确定，周安东能够躲过印家暗算，能把毛呢厂带出泥潭，重现辉煌？”
郭霖深吸一口气，接着轻笑一声，看起来精神放松了不少：“如果周安东办不到，别人更办不到了。如果这场赌局，我们押错注输了，那也是天意，谁也怪不了。”
副书记赵康拇指和食指掐着烟，送到嘴里狠狠裹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说道：“郭霖同志说得对，选择周安东对我们最有利，得罪他是最不智的。”
说到这，赵康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众人一眼才接着说道：“其一，得罪周安东，我们厂两百来名工人就得下岗。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宗都得被职工骂得在坟堆里爬出来。
其次，周安东还不到三十岁，就担任了毛呢厂厂长，最后能成长到什么地步，我们是想象不出来的。去得罪这样一个潜力无限、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就等于给未来埋了一颗炸弹。
虽说我也知道周安东并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但世事无常，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现在既然能种善因，又何必非得埋个炸弹呢？”
吴华康看着看向其他几个人：“看来，赵副书记和郭霖同志有了选择，那么你们呢？”
黄德笑了起来：“就算我有疑义，但为了咱领导班子和谐团结，只能委屈的举手同意了。”
众人跟着笑起来，剩下的两个人也举起了手，同声说道：“我们也同意。”
邵仲衡也咧开了嘴，哈哈大笑起来：“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们一定会为今天的决定而感到骄傲。”
吴华康看向邵仲衡，笑着问道：“书记，既然要卖周安东一个好，那我们就要把这个好卖在明处，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邵仲衡沉思着说道：“打个电话给周安东，把事情跟他说一下。”
“好！”吴华康点点头：“一会儿回办公室我就给他打电话。”
“散会吧！”邵仲衡看了看时间，站起身说道：“老吴，你要快点，既然要卖好，就不要落于人后。只有喝第一口汤的人，才能捞到碗底的肉。”
吴华康起身跟邵仲衡往外走：“你的意思，还会有人跟我们做出一样的决定？”
“这个世上，从来都不缺聪明人，但是啊”邵仲衡微微一笑：“傻子更多，你看着吧，印家的谋划不会得逞，很多人会跟着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