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严振国早就准备好了全套“证据”——
事故车辆残骸照片、
目击者证词、
技术鉴定报告,
一切都指向一场不幸的持枪报复的事件。
但刘瑜看着那些材料时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那不是相信的眼神,而是审视,是怀疑,是猎人在查看陷阱时的那种专注。
“严组长。”刘瑜副省长突然停步,转身看他:
“你确定,陈铭和陈亮的遗体,真的找不到了?”
严振国心里一紧,但面上依然沉稳:
“是的,刘副省长。那天他们刚刚去火山口疗养院找老局长,也就是南海市政协主席汇报工作,很晚了,开车回家的路上,遇见两个原来受过处罚的小混混”
“是吗?小混混?小混混有枪?”
“对对,大混混。他们胆大包天拦路开枪报复陈铭处长,陈亮大队长。事故发生在断肠崖路段,为了不畏持枪报复的暴徒,他们将车辆撞向了暴徒,撞入了断肠崖的大海中了。”
“你们们去打捞了?”
刘瑜副省长用眼睛死死盯着严组长。
“是的,我们组织了三次打捞,但因为水流湍急,深度超过八十米,始终没有找到……遗体。只找到了衣服被鲨鱼撕咬的的碎片。”
“也就是说,没有人亲眼看见他们死亡。”
“车都烧成那样了,还有被鲨鱼撕咬的的衣片,另外从1百多米高空坠海,生还的可能性……”严振国摇摇头,露出悲痛的表情,“几乎没有。”
刘瑜深深看了他一眼:“几乎不等于绝对。”
“刘副省长,我理解您的心情,但——”
“我不需要理解。”刘瑜打断他,声音压低了些,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需要真相。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我陈铭和陈亮还活着,严组长,你觉得那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严振国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刘瑜已经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正前方悬挂着陈铭和陈亮的黑白照片——都是警服照,年轻的面庞带着坚毅的笑容。
刘瑜在第一排正中位置坐下。
他的左右分别是省厅副厅长和政法委副书记。
严振国则走到礼堂前方的讲台旁,最后一次检查音响设备。
八点五十五分,所有人员就位。
礼堂里坐满了人,除了省市领导,更多的是市局的干警。
王海海坐在第三排靠边的位置,他能清楚地看到严振国的每一个动作,也能看到刘瑜挺直的背影。
他的心跳得很快。
三天前的深夜,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暗中调查陈铭和陈亮的下落。
但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
两个人仿佛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要么死了,要么被藏得太好。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妻子发来的短信:
“报告会结束后记得吃点东西,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
王海海回了个“好”字,锁上屏幕。
他吃不下。
只要一闭眼,就是陈铭最后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托付,也是一种诀别。
“王处。”旁边有人小声叫他。
王海海转头,是刑侦支队的刑警宋琪靓,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嗯嗯”王海海只能说这两个字。
宋琪靓点点头,声音有点哽咽:
“陈哥答应这周末教我擒拿的……他说我太瘦,得多练……”
王海海拍拍她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九点整。
严振国走上讲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
礼堂里瞬间安静下来,会议的礼堂响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乐曲。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严振国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礼堂,带着恰到好处的轻松,严组长在庆幸自己又一次获得了“成功”:
“今天,首先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悼念我们亲爱的战友、优秀的共产党员、人民的好警察——陈铭同志和陈亮同志。同时,我们也要大力宣扬这种英勇无畏精神。”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
刘瑜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直视前方。
省厅的领导们面色凝重。
后排的干警们,有的低头,有的抹泪,有的紧紧咬着嘴唇。
“三天前的那个夜晚,陈铭和陈亮同志在执行重要任务途中,遭遇不幸,因公殉职。”
严振国继续说,“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三十九岁和二十八岁,定格在了他们最热爱、最忠诚的公安事业上。”
台下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严振国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两人的“英雄事迹”。
他讲得很动情——至少听起来很动情。
讲陈铭如何从一个农村孩子成长为刑侦骨干,
讲他破获的系列盗窃案、抢劫案;
讲他如何与毒贩斗智斗勇的故事,
讲陈亮如何放弃高薪工作报考警校,
讲他在禁毒一线的英勇表现。
“他们用生命践行了‘人民公安为人民’的庄严承诺。”严振国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们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是南海公安的骄傲,是我们心中永远的英雄!”
掌声响起,并不热烈,但持续了很久。
严振国等待掌声平息,继续说道:
“虽然我们没能找回两位同志的遗体,但他们的精神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今天,我们送别英雄,也宣誓要继承他们的遗志,继续他们未竟的事业——”
“严组长说得真好。”
一个声音突然从礼堂后方传来。
不是通过麦克风,但那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穿透哀乐,穿透严振国的讲话,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严振国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讲台上,手里的讲话稿微微颤抖。
刘瑜副省长缓缓地转过头。
省厅的领导们面面相觑。
王海海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向礼堂后方——
那里,礼堂的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
晨光从门外照射进来,逆光中,两个身影站在门口,一高一矮,都穿着普通的夹克衫,但站姿笔挺如松。
整个礼堂,死一般的寂静。
站在门口的人向前走了一步,走进了光线里。
左边的是陈铭,脸上有些擦伤,但眼神锐利如刀。
右边的是陈亮,嘴角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锁定在讲台上的严振国身上。
“怎么,严组长不认识我们了?”陈铭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礼堂里,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鼓面上:
“刚才不是还在讲我们的‘英雄事迹’吗?”
严振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握着讲话稿的手指关节凸起,青筋暴起。
他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陈铭?陈亮?”省厅副厅长站了起来,满脸震惊:
“你们……你们不是……”
“牺牲了?”陈亮接过话头,一步步向礼堂前方走去:
“是啊,严组长是这么汇报的吧?车毁人亡,坠入大海,尸骨无存。”
他的脚步声在礼堂里回荡,嗒,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