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调查持续了三个月，排查了四十六名相关人员，最终锁定三名嫌疑人，但都因证据不足无法定案。
1998年1月，案件以“内部管理漏洞导致图纸遗失”结案，相关负责人受到行政处分。
看起来很普通。
但陈铭注意到一个细节：在“排查人员名单”里，有严振国的名字——不是作为调查人员，而是作为“具备条件接触图纸的技术员”。
1997年，严振国二十一岁，是振华机械厂第三车间的技术员，同时借调在保卫科帮忙。
“他当时既是技术员，又是保卫科的人。”陈铭指着名单，“这种双重身份很少见。”
继续往下翻，是询问笔录。
陈铭的目光突然定格在其中一页——
那是1997年8月20日对严振国的询问记录。
询问人：保卫科长赵东山
被询人：技术员严振国（借调保卫科）
问：8月14日晚上22点到24点，你在哪里？
答：在厂区巡逻。我和张副科长一组，从19点巡逻到23点，然后回值班室写记录。
问：有谁可以证明？
答：张副科长可以证明。
问：你们巡逻期间，是否经过第三设计室？
答：经过两次，一次是20:30左右，一次是22:10左右。
当时设计室灯亮着，但门锁着，我们检查了门锁，正常。
问：有没有发现异常？
答：没有。
笔录很简短，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陈铭盯着那几行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亮子，”他说，“如果你要偷图纸，你会选择什么时间？”
陈亮想了想：“当然是没人的时候——深夜。”
“但如果那天晚上有巡逻呢？而且巡逻队会经过你要作案的地点两次？”
“那我会避开巡逻时间，或者……”陈亮突然明白了，“或许我就是巡逻队的一员。”
陈铭点头，手指点在笔录上：
“严振国说他和张副科长一起巡逻，从19点到23点。但你看这里——”
他翻到后面的排班表：
“8月14日的夜班巡逻安排，原本是张副科长和王干事一组。严振国的名字是后来用钢笔加进去的，笔迹和其他打印内容不同。”
“他临时加入了巡逻队？”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把自己安排进了巡逻队。”
陈铭的声音低沉：“这样一来，他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案发时他正在‘巡逻’。而作为巡逻队员，他可以‘正常’地接近设计室，检查门锁，甚至……”
“甚至可以在巡逻间隙，利用对厂区监控死角的熟悉，完成盗窃。”陈亮接上：
“然后第二天，作为保卫科借调人员，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调查，引导方向。”
陈铭继续翻看卷宗。
在结案报告后面，还有几页附加材料——是一些匿名举报信的复印件，举报的内容大同小异：
指认严振国与厂里的外籍技术顾问“来往密切”但这些举报信都被用红笔批注「查无实据，不予采信」。
批注的笔迹……陈铭仔细辨认，是当时的保卫科长赵东山的字迹。
而赵东山在1999年因“突发心脏病”去世，年仅四十七岁。
太巧了。
陈铭放下这份卷宗，拿起另一份——1999年的「外籍工程师非法测绘案」。
这个案子的卷宗更厚。
1999年春天，振华机械厂引进了一批东德工程师，协助升级数控机床。
卷宗里附有没收的测绘图纸复印件——确实详细得惊人。
但陈铭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些图纸的绘制精度，远远超出一个机械工程师的能力范畴。
那更像是专业情报人员的手笔。
而负责“偶然发现”勒异常行为并“果断上报”的，正是当时已经正式调入保卫科的严振国。
卷宗里有一份表彰决定：因在“反间谍工作中的突出表现”，严振国被授予“厂级先进工作者”称号，并在次年调入市工业局保卫处。
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关键跳板。
陈铭的手指在这些泛黄的纸张上滑过。
二十四年前，一个年轻的工厂技术员，通过两起“恰到好处”的案件，既清除了可能妨碍自己的人（赵东山），又赢得了政治资本，还可能与境外情报组织建立了更稳固的联系。
完美。
太完美了。
“但这些只是间接证据。”陈亮说，“就算能证明严振国当年有问题，也无法直接关联到现在的‘暴风计划’案。法律上讲，这是两回事。”
陈铭没有回答。
他还在翻看第二份卷宗，几乎是一页一页地仔细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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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电光扫过密密麻麻的铅字、褪色的公章、模糊的照片复印件……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卷宗最后几页，有一份“涉案物品移交清单”穆勒住处没收的所有物品：测绘工具、笔记本、相机、胶卷，以及——“一台短波收音机？”
陈铭念出清单上的条目：
“品牌：grundig satellit 650，序列号：gsc--04。”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短波收音机怎么了？”陈亮不解。
“这种型号……”陈铭抬起头，眼中闪着光，“是当时东德生产的高端短波收音机，有一个特殊功能——可以接收并解码特定的数字信号。在冷战时期，这东西经常被东西方情报机构用作简易的单向通信设备。”
他快速翻到后面，想找关于这台收音机的鉴定报告。
没有。
清单上只简单写着「已移交上级部门处理」，没有后续。
“移交给了哪个‘上级部门’？”陈铭喃喃道。
“省安全厅？还是其他什么单位？”他继续翻，终于在一份用回形针别在角落的便签上看到了线索——那是一张手写的物品移交收据，签字单位是：「省外事办公室·涉外案件协调处」。
签字人：刘志。
刘志。
陈铭认识这个名字——前刘瑜副省长的秘书，三年前因“经济问题”被调查，后来“意外”坠亡。
又一个死人。
线索在这里断了，但又似乎连上了什么。
如果这台短波收音机真的是通信设备，那么它的移交过程，可能就是严振国与更高层势力建立联系的开始。
而刘志作为中间人……
“我们需要查刘志。”陈铭说：“他当年经手过多少类似的‘涉外案件’？那些案件里，有多少是真正的间谍案，有多少是……安排好的戏？”
陈亮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铁门开启的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