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扑向废弃码头，那些布满藤萝的水泥桩基，撞得粉身碎骨。
咸腥潮湿的海风，像一只无形的手，穿透由锈蚀钢架搭建而成的破烂工棚。
陈亮感到自己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
此刻被这带着水汽的风一吹，阵阵寒意如同细针，顺着脊椎骨缝一路向上钻，直冲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试图抵御这种由内而外的冰冷与僵硬。
对面，那名脸上带着一道疤痕的蓝衣人，又向前不紧不慢地迈了一步。
皮鞋鞋底踩在混合着贝壳碎屑和沙砾的碎石滩上，发出轻微的碾压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码头背景下，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直接敲击在鼓膜上。
“这么漂亮的小姐，”疤痕脸开口了，他的声音出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毁坏的艺术品，“确实可惜了。”
他顿了顿，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样在宋琪靓苍白的脸上扫过：
“不过放心，我们会很温柔的。”
这“温柔”二字，在此情此景下，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人不寒而栗。
陈亮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身侧，宋琪靓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短浅，尽管她极力控制，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下意识握紧的拳头，出卖了她内心同样巨大的恐惧。
这些人的语气太镇定了，太熟练了，仿佛处理尸体、抹消痕迹，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日常上下班一样寻常。
他们背后到底站着什么人？
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对警察下此毒手？
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还是……拥有更可怕背景的存在？
一个个疑问像毒蛇般缠绕上陈亮的心头，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拖延时间，寻找破绽！
“喂喂，兄弟，”陈亮猛地抬起头，故意拖长了音调，脸上挤出一副市井混混特有的、带着点无赖和油滑的表情：
“我请问一下，你们到底是哪个部门的？这就算是要上路，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以极高的频率飞快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左侧大约三米外，有一个侧翻在地、锈迹斑斑的废弃集装箱，箱体上破了一个大洞，或许可以当作临时的掩体；
右侧堆放着几捆同样锈蚀严重、钢筋末端支棱着的螺纹钢，如果能制造混乱，这些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他的右手手指在身侧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大脑飞速计算着从拔枪到瞄准射击第一个目标所需的最短时间，以及后续的动作衔接。
“省点力气吧，陈警官。”疤痕脸男子似乎完全看穿了他这点小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混杂着嘲讽和冷酷的弧度：
“这片码头，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已经像梳头发一样梳理过好几遍了。连只不识趣的野猫，都别想躲掉。”
他话语里的笃定和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让陈亮的心直往下沉。
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对他们的身份了如指掌！
就在这空气凝固、杀机一触即发的紧绷时刻，那名一直沉默地站在疤痕脸侧后方，身材最为高大的蓝衣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在死寂的码头显得异常突兀，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
陈亮猛地一愣。
这笑声……这笑声里带着一种该死的熟悉感！
他肯定在哪里听过！
而且不止一次！
是了！
是特警队那个有名的格斗狂人，曾剑！
那个平时在训练场上严肃得像个阎王，下手狠辣，却在年底团建喝酒时最能闹腾、讲起段子来面不改色的闷骚家伙！
就是他！
仿佛是为了印证陈亮的猜测，又像是戏剧终于揭开了最后一层幕布。
工棚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一阵不自然的晃动，一个修长而挺拔的身影，缓步从中走了出来。
来人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介于歉意和调侃之间的微妙微笑，眼神锐利如鹰。
“开个玩笑，别介意，陈亮，琪靓。”
东方欲晓的声音平稳地传来，带着他特有的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东方政委！”宋琪靓几乎是脱口而出，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双腿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连忙伸手扶住旁边一根冰冷的、布满红褐色铁锈的钢柱。
粗糙的铁屑簌簌落下，沾了她满手，那冰凉的触感和刺鼻的铁锈味，才让她有了一丝真实感。
“这玩笑开得……也太逼真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东方欲晓笑嘻嘻地说道，“我们这也是为了防备‘雅芝医美’的监控镜头，以防雅芝医美他们的跟踪。“
与宋琪靓的放松不同，陈亮却感到一股炽热的怒火“腾”地一下从心底窜起，瞬间烧遍全身，刚才所有的紧张、恐惧、以及拼死一搏的决心，此刻都化作了被无情戏弄的羞恼和愤怒。
他的手指还死死地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已经微微发白。
“东方政委！”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这他妈是什么玩笑？我们差点就动手了！枪都差点拔出来了！要是刚才反应再快零点几秒，子弹可不长眼睛！”
他怒气冲冲地指着那两名已经卸下伪装、露出熟悉面容的特警队员——正是曾剑和脸上还带着点不好意思笑容的赵一鸣。
曾剑尴尬地挠了挠他那头硬茬似的短发，那张逼真得吓人的疤痕脸，原来是极其精致的特效化妆成果。
“对不住了，陈哥，真是对不住，”他连连道歉，瓮声瓮气地解释，“这……这是政委的命令，我们必须严格执行。”
东方欲晓脸上那丝介于歉意和调侃之间的笑容终于完全收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恢复了那个智计深沉、令下属敬畏的政委模样。
他没有再作解释，而是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有些皱褶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用打火机“啪”一声点燃，橘红色的火星，映照着他眼角的细纹。
“我需要确保，”他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缥缈，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们身后绝对干净，没有被任何尾巴盯上。而且，这个见面地点，必须绝对保密，不能有任何泄密的风险。”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陈亮和宋琪靓：“任何常规的、温和的确认方式，都可能留下电子痕迹，或者被高明的对手反向追踪。只有最极端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比如制造一场足以以假乱真的生死危机——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最有效地验证环境的安全性，以及……”他的目光在陈亮脸上停留了一瞬，“……你们最真实的临场反应。”
他摆了摆手，示意曾剑和赵一鸣。“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
两人立刻收敛了所有表情，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码头堆积的货柜和废弃机械之后，占据了两个可以俯瞰整个码头及远处公路的制高点，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任何可能出现异常动静的角落。
“现在，”东方欲晓将还剩半截的香烟摁熄在身旁锈蚀的钢架上，转向陈亮和宋琪靓，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告诉我，雅芝医美里面的具体情况，每一个细节都不要遗漏。”
陈亮和宋琪靓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残余的波澜，开始交替着汇报，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重点突出。
陈亮详细描述了前台经理lily那只保养得宜、指甲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手，是如何看似无意地移向柜台下方，那只差毫厘就能按下的隐蔽呼叫器；
以及走廊尽头那面光可鉴人的装饰镜，其后可能存在的隐藏空间和窥探的目光。
宋琪靓则补充了她在治疗室内观察到的那些品牌标识被刻意磨掉、但明显是进口高端货的医疗设备，还有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眼中难以掩饰的、混合着惶恐与戒备的情绪。
还有那玻璃镜中可能藏有针孔摄像头，在每一个包房里可以每一个角度看到尊贵的客人所做所为。
“最可疑的，是那个四楼。”宋琪靓的呼吸已经基本平复，但声音里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显示出刚才的经历并非没有留下痕迹：
“我们刚根据零碎线索，找到那部隐藏在一幅巨型油画后面、需要特定权限才能启动的通往四楼的专用电梯，还没来得及寻找机会上去，就触发了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警报。
而且，整栋建筑的楼层指引非常怪异，没有三楼的所有标识，直接从二楼就跳到了四楼。
这种违背常规建筑设计和消防规范的设计，极不寻常，几乎可以肯定，是为了刻意隐藏某个不为人知的楼层，或者某种特殊的空间功能。”
东方欲晓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熄灭的烟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远处漆黑的海面上，一艘晚归的货轮拉响了汽笛，低沉而悠长的声音划破夜空，如同某种巨大海兽的哀嚎，更添了几分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