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大楼里，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胶水，压得人喘不过气。
尽管已经是深夜，但刑警支队大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却反常地没有往常那种熬夜办案的喧闹。
几乎所有留下来加班或待命的人，都或站或坐，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支队长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然后又飞快地移开，彼此交换着眼神，里面充满了震惊、疑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窃窃私语声像是潮水下的暗流，在办公室里嗡嗡地回荡。
“听说了吗？东方…东方支队长他…”
“不可能！绝对搞错了！东方队长是什么人？他会索贿三百万？笑话！”
“但纪委的王海海亲自带人去的现场啊！人赃并获！就在麒麟山庄那边一个私人会所！”
“不止呢！说他私藏枪支！还强行闯入！这…这每一项都是严重违纪啊！”
“妈的，麒麟山庄那地方水深的很，会不会是…”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各种破碎的信息和猜测在人们之间飞快传递，每一个细节都足以引发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更深的困惑。
东方欲晓在市局干了十几年，从一个小刑警干到支队长，破过多少大案要案，他的能力和为人，大部分老人都心里有数。
说他突然利欲熏心，索贿巨款？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离谱。
技术科的陈科猛地砸了一下键盘，眼圈有点发红，对着身边几个同样脸色难看的年轻刑警低吼道：“放他娘的屁！我绝不相信东方队会干这种事！这肯定是陷害！妈的，肯定是那帮孙子看我们查案查得太紧，使出的阴招！”
旁边一个老刑警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小陈，冷静点。现在纪委介入，事实真相总会查清楚的。我们…我们要相信组织。”但他自己的语气里，也充满了不确定和担忧。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张家二少爷张弘亮斜靠在文件柜上，手里玩着一个zippo打火机，盖子打开又合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眉头紧锁，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和困惑。
“东方欲晓…索贿？”他低声自语，摇了摇头，“这剧本也太扯了。他那驴脾气，像是能低头收钱的人？三百万？三千万估计都买不通他。这事儿…透着邪性。”
他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局长办公室门上，眼神深邃。
此刻，支队长办公室内。
万里顺局长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城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
他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办公桌上的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挺拔却此刻显得有些沉重的背影拉得很长。
墙上挂着的“执法如山”的牌匾，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已经这样站了快十分钟了，一言不发。
烟灰缸里，已经摁灭了三个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
副局长李维新和纪委书记老周坐在沙发上，面色同样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老万，”李维新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干涩，“纪委那边的初步通报…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人，确实是在现场带走的。现金，就在他脚边。枪，也从他身上搜出来了。而且…那个报案的商人，他一口咬定就是东方向他索贿，以销毁不利证据为名，强行要走了三百万…”
老周推了推眼镜，补充道：“最关键的是，那个许泽彬…他的身份经过初步核实，确实是三年前上报因公殉职的刑警许泽彬。一个‘死而复生’的人站出来指证，这…这冲击力太大了。现在外面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
“够了！”万里顺局长猛地转过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我现在不想听这些！东方欲晓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他的秉性我比谁都清楚！这绝对是一个局！一个精心策划、针对他，也是针对我们市局刑警支队的局！
他几步走回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两人：“我现在只要你们回答我，为什么纪委会那么快收到‘实名举报’？为什么能那么精准地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个地方？那个许泽彬，三年前牺牲的程序是谁经办的？为什么一个确认死亡的人会突然活过来，还成了什么商人？！”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像锤子一样砸在另外两人的心上。
李维新和老周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这些疑问，同样盘旋在他们心头，但纪委程序已经启动，证据链看似确凿，一切都需要时间调查。
“老万，你的心情我理解。”老周斟酌着语句，“但正因为东方是支队长，是标杆，现在出了这种事，影响极其恶劣，纪委按照规定程序必须立即介入、严厉查处，这也是给外界一个交代。我们必须…”
“交代？拿一个最可能被冤枉的人的职业生涯和清白去给外界交代？”万里顺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万里顺第一个不答应！”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沉声道：“通知下去，刑警支队所有人员，未经我允许，不得对外发表任何关于此事的言论！一切等调查结果！另外，维新，你亲自牵头，组织绝对信得过的精干人员，成立一个内部调查组，不要声张，给我从头到尾、秘密地查！就从三年前许泽彬的‘牺牲’案开始查起！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个能耐，能把一个死人变成刺向我们最锋利的一把刀！”
……
与此同时，京城。
某部委招待所的会议室里，刚刚结束一场重要会议的刘副省长，正一边揉着眉心缓解疲惫，一边和几位同样与会的兄弟省市的领导寒暄道别。
秘书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低声在他耳边急促地说了几句。
刘副省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什么？欲晓他…被纪委带走了？索贿？三百万？现场抓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其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却显而易见。
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幸好秘书及时扶了一把。
“什么时候的事？具体情况清楚吗？”他迅速恢复镇定，但眉头已经紧紧锁死，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东方欲晓是他看着长大的晚辈，更是他好友女儿的丈夫，虽然张副省长因为女儿婚姻的一些事情，翁婿之间产生了难以弥补的隔阂，但他从未怀疑过东方欲晓的人品和操守。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简直荒谬至极！
“就在几个小时前，南海市那边传来的消息。细节还不清楚，但…据说证据很确凿，而且，涉及…涉及一个本已牺牲的刑警…”秘书的声音更低了。
刘副省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不再多问，只是对还在寒暄的同僚们勉强点了点头示意，便拿着手机，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连续拨了几个电话。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急促而严肃，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冰冷。
了解情况，密切关注，动用一切可靠渠道…但最后，他似乎得到了什么更令人不安的信息，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复杂，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挂断电话，望着窗外京城的璀璨灯火，久久无言。良久，才从牙缝里轻轻挤出几个字：“风雨欲来啊…”
……
南海市，某处奢华却隐秘的别墅内。
张副省长的夫人，张敬轩的母亲，此刻正穿着一身真丝睡袍，悠闲地坐在梳妆台前，由贴身保姆为她进行睡前的护肤按摩。
另一个心腹保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汇报了刚刚收到的关于东方欲晓的消息。
贵妇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镜子里自己保养得宜、却终究爬上了些许细纹的脸庞。
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或者担忧，嘴角反而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其复杂难辨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岳母对女婿出事的焦急，也没有寻常长辈该有的关切。
那里面似乎夹杂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一丝隐忍多年的怨毒，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诡异轻松。
她抬起手，轻轻挥退了按摩的保姆。
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双不再年轻、却依旧精明的眼睛，她抬起手指，沾了点昂贵的唇膏，慢条斯理地涂抹着本就色泽饱满的嘴唇，动作优雅得近乎刻板。
“哦？是吗？”她的声音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点慵懒的意味，“索贿三百万？还人赃并获？啧啧，真是没想到啊…我这个好女婿，原来还有这等‘魄力’。”
她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刚刚涂好的唇色，仿佛那比东方欲晓的命运重要得多。
“早就说过，性子太倔，不懂变通，迟早要闯大祸。敬轩他爸当年就是就是因为倔，差点…”她的话头微妙地顿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像是结了一层薄冰。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让色泽更均匀，然后才仿佛不经意般地轻声吩咐道：“告诉那边，事情做得干净点。既然已经开始了，就别再留下任何…不该有的尾巴。”
保姆低声应了一句“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梳妆台前，又只剩下贵妇一人。她依旧看着镜子，只是那嘴角的笑意，慢慢变得深沉而冰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仿佛期待已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