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软软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颤斗,但在死寂的师部大楼前,却象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波澜。
师长低头,看着脚边那一堆在七十年代堪称天文数字的救命药品,浑浊的眼睛里,风暴汇聚。
青霉素!
磺胺!
还有云南白药和崭新的绷带!
这些东西,在军区医院的仓库里都快见了底,需要师长亲自签字才能调拨几支。
可眼前这个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女人,却象变戏法一样,倒出了这么多!
“你……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师长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透着不信。
“我自有我的门路。”
林软软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您只需要知道,这些药都是真的,能救命。”
“霍铮的命,还有那二十三个重伤员的命,或许就靠它们了。”
师长身后的通信员和警卫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死死盯着地上的药品,喉结上下滚动,象是看到了救世主。
“师长!”
通信员声音都变了调,“有了这些药,前头那帮小子……就有救了!”
师长当然知道。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尤豫化为决断。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警卫员,去拿纸笔来!”
很快,一张盖着师部大红印章的白纸和一支钢笔递到了林软软面前。
“这是生死状。”
师长指着纸,一字一句地说道:“林软软同志,前线炮火无眼,塌方区险象环生。”
“你一旦跟车出发,生死由天。”
“我们不会因为你是霍铮的爱人,就给你任何特殊照顾。”
“甚至,你可能会成为部队的累赘。”
“你签了它,我就让你上车。现在,你还敢去吗?”
四周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软软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林软软没有一丝尤豫,拿起笔,在那张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软软。”
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放下笔,将那张纸递还给师长。
“我丈夫在前面拼命,我没什么不敢的。”
师长接过那张薄薄却重如千钧的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上车!”
……
十分钟后,一辆蒙着厚厚帆布的解放牌军用卡车,停在了林软软面前。
“嫂子,就这车了,装的都是送去前线后勤的压缩饼干和军服。”
一个年轻的战士对她说道,“司机叫小王,你跟着他。”
林软软点点头,背起自己那个重新装满了药品的背包,就要往车上爬。
驾驶室里,一个二十出头、皮肤黝黑的年轻司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林软软一眼,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轻视。
“就她?师长咋想的,让个娇滴滴的女人去前线添乱?”
小王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林软软听清楚。
林软软的动作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着牙,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高高的副驾驶。
“砰”的一声,她关上车门。
“坐稳了。”
小王冷哼一声,一脚油门踩下去,军卡发出一声咆哮,冲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卡车刚驶出军区大院,剧烈的颠簸就开始了。
七十年代的公路,大都是土路,被暴雨一冲,更是泥泞不堪,到处都是水坑。
军卡象一艘在惊涛骇浪里航行的小船,忽上忽下,左右摇晃。
林软软的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她前世今生,都没坐过这么颠簸的车。
前世累死在缝纴机前,最远的出行就是去镇上。
这辈子重生,从村里到军区,坐的也是霍铮开的相对平稳的吉普车。
“唔……”
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林软软连忙捂住嘴,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死死抱住怀里的背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包里,是霍铮的命。
她不能吐,更不能表现出任何软弱。
“呵,娇小姐就是娇小姐。”
司机小王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嘴角带着嘲讽。
“这才刚上路呢,就受不了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把你送回去,就说你半路病了。”
林软软没有理他,只是将头转向窗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雨点夹杂着泥点子,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作响。
车灯的光柱,只能照亮前方几米远的距离,更远处,是无尽的黑暗。
这条路,通往未知。
也通往霍铮所在的地方。
林软软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霍铮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霍铮,等我。
你一定要等我。
颠簸越来越剧烈,林软软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身体随着卡车的晃动而不受控制地撞向车门。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小王似乎也有些烦躁,在又一次碾过一个大水坑,车身猛地一震后,他不耐烦地开口。
“我说嫂子,你真没必要受这罪。”
“霍团长是英雄,可英雄的家属也不能这么不要命啊。”
“你看看你这小身板,到了前线,别说救人了,自己都得让人抬回来。”
林软软依旧沉默。
她不是不想反驳,而是只要一开口,胃里的酸水就会立刻涌出来。
卡车在黑夜和暴雨中,艰难地前行。
车厢里,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雨点击打车棚的声音,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不屑,一个隐忍。
不知过了多久,林软软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了。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点点抽干。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卡车突然一个急刹车,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停了下来。
林软软的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前倾,头重重地撞在了挡风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