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地铁在隧道中疾驰,车体摩擦轨道的单调轰鸣如同巨兽的肠胃蠕动。惨白灯光下,六张面孔绷紧如石膏面具。
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味、血腥残留,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如同浸泡在铁锈与甜腥腐败气息中的味道。
李建国消失处的血痕尚未干涸,那张漆黑的车票如同不祥的烙印,静静躺在江玄掌心。冰冷、坚硬,边缘锐利得割手。
票面没有文字,没有编号,只有一片仿佛凝固的、粘稠的暗红色污渍,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微的光泽。
“票…给我看看…” 赵明的声音带着哭腔的余韵,他缩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身体紧贴冰冷的厢壁,像寻求最后一丝庇护。眼神死死黏在江玄手中的票上,充满了病态的渴望与恐惧。
“没有它…我们怎么出去?下一个…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
王春芳依旧死死攥着“天天平价”的购物袋,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那是她与“正常世界”唯一的脐带。她空洞的眼睛没有焦点,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念叨着听不清的字句。恐惧已将她抽空成一副行走的躯壳。
“小子,票不是你的私产。”
雷烈的声音像冰冷的铁砂摩擦,他向前逼近一步,魁梧的身形在惨白灯光下投出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江玄笼罩。
脸上那条刀疤因肌肉紧绷而扭曲,右手插在鼓囊的夹克口袋,指关节的轮廓清晰地顶起布料,里面那硬物的形状透出不容置疑的威胁。
“拿出来,大家一起‘看看’。” 他强调着“看看”二字,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苏芮没有动,只是微微调整了坐姿。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神,但镜片精准地对准了江玄手中的车票。
她左手依旧搭在膝上的皮包,食指停止了无意识的敲击,指尖悬停在皮面一毫米处,仿佛随时会按下某个无形的按钮。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车厢另一端,张小反蜷缩在角落的座椅上,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宽大的猫咪 t 恤下摆还沾着清洁工呕吐物的黄绿色污渍。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落,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攥紧衣角、指节发白的小手,暴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她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痉挛般的控制力,从 t 恤口袋的缝隙中,捻出了几粒极其细微、散发着微弱甜腥气息的灰尘。灰尘粘在她沾着污渍的指尖。
江玄的背脊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前挂着的诡物相机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冰冷震颤!这震颤并非预警,更像是一种…强烈的共鸣!相机内部的机械结构仿佛被那张黑票激活,发出细微的嗡鸣,取景框边缘甚至凝出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我拿到它时,相机有反应。” 江玄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压过了车轮的噪音。他摊开手掌,让那张诡异的黑票暴露在众人目光下,但手指并未松开。
“这东西…不干净。李建国碰了它,立刻被拖走。我拿着它,相机像块冰。你们谁觉得自己能驾驭它,不怕成为下一个李建国,现在就拿走。”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雷烈和苏芮,最后落在赵明那张写满惊恐的脸上。
赵明接触到江玄的目光,像被烫到般猛地缩了缩脖子,嘴唇哆嗦着,终究没敢再出声讨要。
雷烈盯着那张黑票,眼神闪烁。他口袋里的右手似乎握紧了里面的东西,但最终没有掏出。他冷哼一声,退后半步,不再言语,但那眼神里的不信任和审视,如同实质的刀锋悬在江玄头顶。
苏芮墨镜后的视线在江玄和车票之间逡巡片刻,悬停的食指终于轻轻落回皮包表面,恢复了那带着奇异韵律的、无声的敲击。车厢内紧绷到极致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丝,但空气中弥漫的猜忌和恐惧,却更加浓稠。
江玄不再理会他们,强忍着相机贴在胸口的刺骨寒意,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张黑票上。他调动意念,尝试与胸前的诡物相机沟通,如同在黑暗的深海中摸索开关。
【显形!】
冰冷的意念如同指令下达!
“嗡——!”
相机机身内部猛地爆发出一阵清晰而剧烈的悲鸣!仿佛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一股针扎般的剧痛瞬间刺入江玄的太阳穴!他眼前一黑,脑海中某个角落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狠狠抹去——昨天午饭吃的牛肉面是什么味道?同事小李穿了什么颜色的衬衫?模糊了,消失了。
代价支付!
取景框内,原本漆黑一片的票面,在相机内部的“视野”中,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片凝固的暗红污渍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蠕动、重组!污渍深处,无数极其细微、由惨白色半透明丝线构成的、扭曲蜷缩的人形挣扎显现!
这些人形密密麻麻,如同被压缩在琥珀里的溺亡者幽灵!而在票面的正中央,污渍最浓稠的地方,赫然浮现出一个由暗红血丝勾勒出的、清晰的阿拉伯数字:
7
数字下方,还有一行更加细微、仿佛用针尖刻上去的蝇头小字:
江玄的瞳孔骤然收缩!刘凯!那个被灰白手臂拖走的黄毛!他的“存在”被压缩成了这张车票上的一个编号?!
几乎在数字 “7” 显现的同时!
“滴答…滴答…”
粘稠、冰冷的暗红色液体,如同渗出的血泪,毫无征兆地从车厢顶部惨白的灯管缝隙中滴落!不偏不倚,正落在江玄握着车票的手背上!
冰冷!滑腻!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
江玄猛地缩手,但那液体如同活物般迅速渗入皮肤!手背上瞬间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和麻痹感!皮肤下,几条细如发丝的青黑色血管急速凸起、蔓延!与刘凯腿上出现的异变如出一辙!只是速度稍缓!
“它…它在滴血!” 王春芳指着车顶,发出惊恐的呜咽。赵明更是吓得直接滑坐到地上。
雷烈和苏芮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雷烈死死盯着江玄手背上蔓延的青黑血管,又看了看那张诡异的车票,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握得更紧了。苏芮敲击皮包的节奏骤然加快,墨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就在这时!
“呜——!”
沉闷的汽笛声穿透车厢,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回响。车速明显减缓,隧道壁上的应急灯光由模糊变得清晰。前方站台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惨白的灯光照亮站名牌:
回龙岗
列车即将进站!
车厢广播里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但音调扭曲怪异,如同溺毙者在水中发出的咕哝:
【回龙岗…到了…换乘…名山路…的乘客…请…下车…】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水泡破裂的杂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要下车了!” 赵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恐惧地看向车门外即将靠近的站台。
雷烈和苏芮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身体同时绷紧,做好了冲出去的准备。王春芳也挣扎着站起,购物袋被她勒得变了形。
江玄强忍着手背的灼痛和麻痹,迅速将那张显露出 “7”字样的黑票塞进口袋。相机依旧冰冷地贴在胸口,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提醒他更大的危险就在前方。他看了一眼手背上缓慢蔓延的青黑血管,又瞥向角落里依旧蜷缩着的张小反。
张小反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刘海缝隙间,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江玄的手背。她的右手依旧藏着 t 恤下摆的阴影里,指尖捻着的那几粒灰尘,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甜腥气息。
列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摩擦声,车身剧烈晃动,稳稳停靠在回龙岗站的站台边。
“嗤——”
车门滑开。
一股远比幸福里站更加浓烈、更加阴冷的水腥气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
站台上的景象,让所有看清的人瞬间血液冻结,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