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操的铃声响起,学生们如木鱼般涌向操场,毫无生机。
只有林牧三人不同,三人如同逆流的鱼,贴着墙根的阴影滑向走廊尽头。
校长室深棕色的实木门紧闭着,门牌上的黄铜字迹“校长室”蒙着一层油腻的灰垢,边缘爬着几丝蛛网般的黑色菌丝。
空气里弥漫着比别处更浓重的旧书霉味和甜腻的槐花香,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江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铁锈味,轻轻拧动冰凉的门把手。
林牧握紧袖中的壁纸刀,刀尖微微震颤,指向门内未知的黑暗。
李未仅存的右手紧握着口袋里的红玉口哨,玻璃化的左臂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死寂的光泽。
“咔哒。”
门轴发出一声干涩嘶哑的呻吟,如同许久未曾开启的棺盖。
一股类似动物巢穴的腥臊气味扑面而来。
校长室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压抑。
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紧紧闭合,仅有一线惨淡的天光从缝隙挤入,勉强勾勒出室内轮廓。
一张布满深刻划痕的大红木办公桌占据中心,桌面上空无一物,干净得如同被舔舐过。
墙壁上挂着几幅巨大的油画,内容全是姿态各异的槐树——根系刺破大地,枝干伸向天空,树冠如同手臂。画框边缘凝结着油渍。
令人窒息的死寂,连三人踏入时鞋底摩擦地面的微响,都被这厚重的空间贪婪地吸食殆尽。
仿佛任何声音都会惊醒沉睡于此的某种东西。
江玄的视线第一时间被办公桌后方那个巨大的地球仪吸引。
它并非寻常的蓝绿星球,而是通体呈现一种近乎墨黑的木质纹理,表面沟壑纵横,如同放大的老树皮。
大陆和海洋的轮廓被浮雕般的深色木质纹理取代,其上点缀着用细碎琥珀镶嵌的城市光点。
地球仪静静地立在黄铜支架上,散发着古老而诡异的气息。
直觉告诉江玄有危险。
江玄无声地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紧贴掌心。
取景框对准那诡异的木质地球仪。透过镜头,世界瞬间剥离了表象的伪装——
地球仪表面那深沉的木质纹理在镜头下蠕动起来,如同活物的皮肤!
沟壑深处渗出粘稠的黑色树脂,正沿着“大陆”的“海岸线”缓缓流淌。
更骇人的是,在地球仪内部,透过那些木质纹理的缝隙,取景框清晰地捕捉到内部并非空腔,而是无数缓缓转动的青铜齿轮!
齿轮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绿色铜锈和黑色的菌斑,每一次微不可察的转动都带起细碎的锈屑飘落。
而在齿轮组的核心位置,一把约莫三十厘米长的手锯,被几根粗壮的齿轮轴齿死死卡住!
锯身布满暗红色的锈迹和墨绿色的苔藓状菌斑,锯齿参差不齐,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有东西!”
江玄用气声嘶出,手指猛地指向地球仪底座一个不起眼的黄铜旋钮。
林牧会意,壁纸刀的在靠近地球仪时陡然推出刀刃,几乎化为实质的尖啸。他屏住呼吸,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滑腻的旋钮,用力一拧!
“咔…咔咔…”
内部传来齿轮艰涩的咬合与锈蚀摩擦的呻吟。
地球仪底座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浓烈的、如同打开千年棺木般的腐朽气息喷涌而出。
那把被卡在齿轮心脏的手锯,随着底座面板的滑开,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林牧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如电般探入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暗腔体,一把攥住了锯柄!
“嗡——!”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冰冷锯柄的刹那,整个地球仪内部爆发出沉闷的共振轰鸣!
手锯被拔出的瞬间,卡住它的齿轮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随即彻底停转。
地球仪内部那精密的青铜心脏,仿佛被抽走了维持运转的最后一丝活力,陷入死寂。
林牧紧握着这把布满锈迹和菌斑的凶器,锯身冰凉刺骨,沉甸甸的质感带着一种原始的破坏力。
锯刃上残留的暗红色锈迹,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干涸的血痂。
就在这时!
“嗒…嗒…嗒…”
带着压迫感的高跟鞋声,毫无预兆地在门外走廊响起!
由远及近,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死寂的鼓点上,直逼校长室门口!
三人瞬间僵直!血液几乎冻结!是那个透明的女教师!
在这里遇到她就遭了,能不通过失去意识,直接把人从现实世界消失,去到腐朽位面,如红姐那样。
脚步声停在门外,仅有一门之隔。
浓烈的槐花腐香如同实质般从门缝下方渗透进来。时间仿佛凝固了。
江玄甚至能想象出门外那双高跟鞋,和那恶意的凝视。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中的破门而入并未发生。
高跟鞋声,毫无征兆地,转向离开了。脚步声沿着来时的走廊,不疾不徐地远去,最终消失在死寂深处。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李未靠着墙壁滑坐在地,玻璃手臂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轻响。
林牧紧握着手锯和壁纸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两件武器在他手中发出低沉而混乱的共鸣嗡鸣。
恐惧之后是更深的疑惑。
为什么她没进来?
是校长室的规则限制了她?
还是…她惧怕这把刚刚被唤醒的手锯?
江玄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充满腐朽气息的校长室,最终落回那把诡异的手锯上。
锯刃上斑驳的锈迹和菌斑,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构成了某种模糊的图案。
“走!”
他用口型示意,此地绝不可久留。
三人如同惊弓之鸟,带着新获得的手锯和满腹的惊疑,没有再去充满陷阱的超市,而是再次转向了校园东门——那片昨日被警告“越走树越高”的诡异区域。
阳光被异乎寻常高大的树冠彻底吞噬。
踏入东门范围的第一步,光线就陡然黯淡下来,空气变得潮湿而阴冷,弥漫着浓郁的腐殖质气息和更加浓烈的的槐花香。
脚下的路面被粗壮树根取代,树根表面覆盖着青苔。
两侧的树木不再是普通的槐树,树干扭曲虬结如同痛苦的巨人,树皮漆黑皲裂,裂缝深处渗出粘稠的黑色树脂。
树冠在高得不可思议的空中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墨绿色穹顶,将天空彻底遮蔽,只有极其微弱的光斑如同垂死的萤火,在浓重的阴影中勉强闪烁。
仿佛一步踏入了史前森林的腹地。寂静在这里被放大到极致,只有脚下踩断枯枝的细微脆响,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沉闷气流声。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意和浓郁的植物腐败气味,压迫着肺部。
“老江,昨天…没这么深…”
林牧用气声说,警惕地环顾四周,越往前走,树木愈发高大狰狞,粗壮的树根如同巨蟒般隆起,盘踞在路径上,形成天然的障碍。
形态诡异的蕨类植物和攀附在树干上,散发微光的菌类取代了常见的灌木。
这里的时间与空间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扭曲质感。
就在他们艰难地绕过一堵由数条巨型树根纠缠形成的“墙壁”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前方小径的转弯处。
是昨天那个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
他依旧站在那里,背微微佝偻着,像一棵被风雨摧残的老树。
但今天,他的眼睛里没有昨日的麻木和警告,而是带着一种…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
他的目光扫过狼狈的三人,在林牧手中那把布满锈迹的手锯上停留了一瞬,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了然?还是更深沉的悲哀?
“又来了?”男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树皮,直接钻进三人的脑海,仿佛并非通过空气传播,“东西…拿到了?”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江玄胸前挂着的相机上。
江玄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指握紧了相机。
男人没有等待回答。他带着一种沉重感,伸出了布满老茧和黑色树汁污渍的手,掌心向上,直直地对着江玄。
“给我。”两个字,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重量。
空气仿佛凝固了。李未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口哨,玻璃手臂微微颤抖。
江玄死死盯着那只伸向相机的手。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拒绝?反抗?这神秘的男人是敌是友?拿走相机的目的是什么?这是否是另一个陷阱的开端?
然而,男人眼中那份洞悉一切的悲悯,像无形的锁链捆住了江玄反抗的冲动。
直觉告诉他,拒绝的代价,可能比想象中更加恐怖。
他想起地球仪内部齿轮的停转,想起门外高跟鞋的退却,想起这男人昨日准确的警告…也许,他是这片扭曲之地中,唯一一个拥有“规则”之外信息的存在?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只有森林深处那沉闷的“呼吸”声在背景中回荡。
最终,江玄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冰冷的金属链条滑过皮肤,留下短暂的凉意,他将相机放在男人粗掌心。
就在相机离开江玄指尖、落入男人掌心的瞬间——
“嗡……”
相机机身内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悲鸣!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三人的脑海中响起!
取景框的玻璃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圈如同蛛网般的冰裂纹!
裂纹深处,闪过一幅极其短暂、扭曲模糊的画面:一个由无数巨大槐树根须盘绕而成的洞穴,洞穴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在闪烁…画面一闪即逝,裂纹也迅速隐去,仿佛从未出现。
男人仿佛没有察觉到这异象,只是默默地将相机握紧,收入工装内袋,动作平静得令人心寒。
“明日再来。”
他抬起眼睛,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留在林牧紧握的手锯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带着…‘它’。”
他指了指手锯,又缓缓指向森林更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在神秘男人转身之前,江玄看到了他工装上的铭牌:顺德。
他沙哑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叹息,说完,便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地,融入了密林深处,身影迅速被浓密的阴影和巨大的蕨类植物吞噬。
留下三人僵立在原地,手锯的冰冷和地上未干的树脂,是仅存的真实触感。
而森林深处那沉闷的“呼吸”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