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府的第一顿早餐,是在迎宾阁食堂解决的。
那是个能容纳两百多人的大餐厅,木质长桌长凳,朴素但干净。早餐是自助式,品种简单:白粥、馒头、咸菜、煮鸡蛋,还有一大桶豆浆。虽然简陋,但食材新鲜,粥熬得软糯,馒头蒸得松软,带着粮食原本的香气。
张楚岚端着餐盘找了张空桌坐下,环顾四周。食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穿着各异,有老有少,三五成群地低声交谈。他能感觉到,这里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炁的流动——或强或弱,或内敛或外放。整个食堂就像个装了不同频率收音机的房间,各种能量波动混杂在一起,让刚觉醒不久的张楚岚有点头晕。
“不习惯吧?”孙瑞在他旁边坐下,递过来一杯温水,“第一次到这么多异人聚集的地方,会有点不适应。慢慢来,过两天就好了。”
张楚岚接过水喝了一口,感觉好点了:“瑞瑞姐,这些人……都是来参加罗天大醮的?”
“大部分是。”孙瑞点点头,“你看那边那桌,穿灰色道袍的,应该是青城山的。旁边那几个穿劲装的,看架势是河北燕家的,专修外家硬功。窗边那个独自吃饭的老和尚……应该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没想到他也来了。”
张楚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破旧僧袍的老和尚,正慢条斯理地喝粥,动作从容,身上没有半点炁的波动,但给人的感觉却深不可测。
“少林寺也来参加道教的法会?”张楚岚惊讶。
“罗天大醮名义上是道教法会,实际上是整个异人界的盛会。”胡一菲端着餐盘在对面坐下,咬了口馒头,“佛道儒武,三教九流,只要是圈子里的人,收到邀请都会来。毕竟六十年才一次,错过了就得等下辈子了。”
曾小贤和吕子乔也凑过来坐下,两人都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曾小贤打了个哈欠:“这床板也太硬了……跟睡地板似的。早知道带个充气床垫来。”
吕子乔揉着眼睛:“而且早上五点钟就敲钟!五点!天都没亮!这是修行还是军训啊!”
陈美嘉笑嘻嘻地说:“我觉得挺好的呀!空气新鲜,鸟语花香,这才是健康生活!”
张伟最后一个过来,餐盘里堆得满满当当——四个馒头、三个鸡蛋、两碗粥,还有一小碟咸菜。他把餐盘重重放在桌上,一脸严肃:“我跟你们说,这顿早餐必须多吃!天师府的斋饭是免费的,但午餐和晚餐就要自己掏钱了!我刚才去看了菜单,一份素菜都要三十八!抢钱啊!”
诸葛大力推了推眼镜:“根据我的计算,如果按照营养均衡的标准,每人每餐的合理花费在二十五元左右。但考虑到这里是景区,价格上浮百分之五十是正常现象。张伟哥,你的用餐策略过于极端了,摄入过多碳水化合物会导致……”
“停停停!”张伟捂住耳朵,“我就想省点钱!有错吗!”
陆展博一边剥鸡蛋一边说:“其实我们可以自己做饭啊。我看到迎宾阁后面有个小厨房,好像是给长住客人用的。我们可以去镇上买点食材,自己做,肯定比食堂便宜。”
林宛瑜摇头:“不行啦,天师府有规定,客人不能私自开火。这是防火要求。”
唐悠悠则兴奋地拿着手机拍照:“你们看,这个馒头好圆!这个咸菜摆得好艺术!我要发朋友圈——‘天师府的早餐,简约而不简单’!”
关谷神奇尝了口粥,认真点评:“米是好米,水是好水,但火候差了一点。煮粥要用文火慢熬,这锅粥明显急了,米粒没有完全开花,香气没有完全释放。如果让我来煮……”
“行了行了,你就别挑三拣四了。”胡一菲打断他,“赶紧吃,吃完去广场转转。今天报到的最后一天,人最多,正好去认认脸。”
正说着,食堂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张楚岚抬头看去,只见两个人前一后走进来。走在前面的年轻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身休闲装,头发微卷,看起来懒洋洋的,眼睛半眯着,像是没睡醒。但张楚岚敏锐地感觉到,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不是炁的强度,而是一种……超然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散步。
后面那位就显眼多了。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修长,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式长衫,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走进来时,食堂里至少有一半人都看了过去,几个年轻女修士甚至小声惊呼起来。
“诸葛青!”有人低声道。
“武侯派这一代最出色的传人……没想到这么年轻!”
“他旁边那个是谁?没见过啊。”
“好像是武当山的……叫王也?对,王也,听说也是个怪才。”
张楚岚心里一动。诸葛青?武侯派?那不就是诸葛亮的后人?还有那个王也,武当山的……
他下意识看向同桌的诸葛大力。果然,大力的目光已经锁定在诸葛青身上,眼睛发亮,那是她遇到感兴趣的研究对象时的典型表情。
“诸葛青……”大力喃喃道,“武侯奇门的当代传人。他的公开资料很少,但根据有限的记录,他在十八岁时就完全掌握了武侯奇门的核心算法,二十岁开始游历各地,解决过十七起高难度的灵异事件,成功率百分之百。是个非常值得研究的样本。”
张楚岚嘴角抽了抽:样本……
那两人打好早餐,找了个靠窗的空桌坐下。诸葛青的坐姿很优雅,背挺得笔直,小口喝着粥,动作从容。王也则完全相反,几乎是瘫在椅子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馒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什么。
“大力,不过去打声招呼?”胡一菲挑眉,“你们好歹是本家。”
诸葛大力想了想,真的站了起来,端起餐盘走了过去。张伟想拦没拦住:“诶!大力!人家吃饭呢!别打扰……”
但大力已经走到那桌旁边,礼貌地点头:“请问,可以坐这里吗?”
诸葛青抬起头,看到诸葛大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微笑道:“请便。”
王也也抬眼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继续啃他的馒头。
大力坐下,直接开口:“诸葛青先生,我是诸葛大力,对武侯奇门很感兴趣。能请教几个问题吗?”
诸葛青放下勺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也姓诸葛?不过……你不是圈内人吧?身上没有修炼过的痕迹。”
“我是搞科研的。”大力推了推眼镜,“在我的理解里,奇门遁甲本质上是一种复杂的算法系统,通过对时间、空间、能量等多维变量的计算,推演出最优解或预测未来。我想知道,你的实际运用和我的理论模型之间有多大差距。”
这话说得太学术,连旁边的王也都停下了啃馒头的动作,歪头看着大力,像看什么新奇物种。
诸葛青笑了,那笑容很好看:“有意思。你是第一个用‘算法系统’来形容奇门遁甲的人。不过你说得对,从某种角度看,奇门确实是一种计算。但——”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没有任何炁的波动,但张楚岚清楚地看到,桌面上的一粒米突然动了一下,沿着某种复杂的轨迹滚了半圈,停在了一个特定的位置。
“真正的奇门,计算的不只是已知变量。”诸葛青说,“还有‘变数’。而变数,是算不准的。”
大力眼睛更亮了:“你是说混沌理论?非线性系统?对,我早该想到!奇门遁甲应该是一种处理复杂系统的预测模型!那么你们如何处理初始条件的敏感性?有没有尝试过用蒙特卡洛方法来模拟变数的影响?或者用神经网络来训练预测算法?”
她越说越快,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平板电脑,开始调出各种图表和公式。
诸葛青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住了。他显然没遇到过这种“科学修仙”的选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王也在一旁“噗嗤”笑出声,对诸葛青说:“老青,遇到对手了吧?人家要用科学解析你的奇门呢。”
诸葛青苦笑着摇头:“这位……大力姑娘,你的思路很有趣。但奇门遁甲不是数学,它是一种‘道’。有些东西,不是算出来的,是‘悟’出来的。”
“悟?”大力皱眉,“你是说直觉?经验?但直觉和经验本质上也是大脑基于过往数据形成的快速判断模型,理论上也是可以量化和分析的。你们有没有做过对照实验?比如在同一环境下,让不同修为的人使用同样的奇门局,记录结果差异,然后分析影响因素……”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实验设计。诸葛青的笑容彻底维持不住了,求助地看向王也。
王也却来了兴趣,他坐直身子,看着大力:“小姑娘,你刚才说神经网络……你觉得那玩意儿能算奇门?”
“理论上可以。”大力认真地说,“奇门遁甲有固定的起局规则,相当于算法的初始条件。然后根据时间、方位、人物等因素输入变量,通过多层次的节点运算,最终输出结果。这和神经网络的运作原理很相似。如果能收集足够多的实战数据作为训练集,完全可以训练出一个ai模型来模拟奇门预测。”
王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要是……有一种奇门,它本身就在变化呢?你刚算完,它自己就变了,怎么办?”
大力一愣:“自变算法?那需要引入时间反馈机制,用递归函数……等等,你是说风后奇门?”
这下轮到王也愣住了:“你知道风后奇门?”
“古籍里有记载,但描述很模糊。”大力眼睛发亮,“传说风后奇门可以随意拨转四盘,改变局象,让对手永远算不准。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实时动态调整的算法,可能用到了博弈论?或者是基于对手行为的对抗性生成网络?”
王也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他挠挠头:“那个……我吃饱了,先走了。你们聊。”
他端着餐盘起身,经过张楚岚这桌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在王铭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
张楚岚注意到,王也看王铭的眼神有点奇怪——不是好奇,不是警惕,而是一种……“原来你在这儿”的了然?
这时,诸葛大力和诸葛青的“学术讨论”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大力坚持要用科学方法解析奇门,诸葛青则反复强调“道不可言,言而非道”,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又都对对方的观点很感兴趣,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僵局。
“总之,”大力最后总结,“如果你愿意配合我做一些测试,我可以尝试建立一个武侯奇门的数学模型。这不仅能验证传统理论的科学性,还可能找到优化方法,提升预测准确率。”
诸葛青苦笑道:“大力姑娘,你的热情我很佩服。但奇门不是这么用的。它是一门传承,一种修行,不是实验室里的数据。”
“但一切现象都可以被科学解释。”大力坚持。
“那爱情呢?”诸葛青突然问。
大力一愣:“什么?”
“爱情。”诸葛青微笑,“你能用科学解释为什么一个人会爱上另一个人吗?能建立数学模型预测谁会爱上谁吗?”
大力皱眉思考了几秒:“理论上可以。爱情本质是多巴胺、苯乙胺、催产素等神经递质共同作用的结果,受基因、环境、经历等多因素影响。如果收集足够多的样本数据,确实可以建立预测模型。事实上,现在很多婚恋网站就在做类似的事。”
诸葛青:“……”他彻底放弃了。
“好吧。”他站起来,“大力姑娘,罗天大醮期间我会在山上。如果你真想研究奇门,可以来找我。不过我得提醒你,有些东西,不是数据能解释的。”
他礼貌地点头告辞,也离开了食堂。
大力坐回自己这桌,还在沉思:“他的态度很有意思……明明对科学方法感兴趣,但又坚持传统不可量化。这是一种认知失调,还是……”
“行了学霸。”胡一菲拍拍她的肩,“先把饭吃完。人家都被你吓跑了。”
张楚岚看着诸葛大力那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忽然觉得,这次龙虎山之行,或许真的会很有意思。
早餐后,众人按照计划去广场熟悉环境。天师府的主广场在上清宫前,是个能容纳数千人的巨大青石广场。此刻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三五成群,或站或坐,热闹非凡。
张楚岚一行人出现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毕竟他们这伙人太显眼了一—有胡一菲这样霸气外露的御姐,有孙瑞这样温婉动人的美女,有诸葛大力和陆展博这样的学术组合,还有曾小贤、吕子乔这样的活宝,再加上一个抱着铁锹、面无表情的冯宝宝……想不被注意都难。
“看,那就是张楚岚。”
“张锡林的孙子……炁体源流真的在他身上?”
“他身边那几个人是谁?没见过啊。”
“听说昨天在检票口,清风道长亲自迎接的,来头不小……”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张楚岚感觉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贪婪,也有敌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冯宝宝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左前方,穿蓝衣服那个,盯你很久了。右手有老茧,是练剑的。实力还行,但打不过我。”
张楚岚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蓝衣男子正盯着他,见张楚岚看过来,也不回避,反而咧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挑衅。
“不用理他。”胡一菲淡淡道,“这种货色,罗天大醮上到处都是。真敢动手,废了就是。”
逛了半个多小时,大家对广场的布局有了大概了解。广场东侧是抽签区,西侧是观众席,北面是主礼台,南面是各门各派的临时摊位——有的卖符箓,有的卖丹药,有的甚至摆摊算命,跟庙会似的。
张伟在一个算命摊前停下,看着摊主写的“铁口直断,不准不要钱”,眼睛一亮:“这个划算!算不准不要钱!我要试试!”
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道士,见张伟过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摇头:“这位居士,你的命……不算也罢。”
“为什么?”张伟不服。
“命途多舛,财运不济,情路坎坷,算了也是徒增烦恼。”老道士捋着胡子,“不如不算。”
张伟脸一黑:“你!你这是歧视!我要投诉!”
胡一菲把他拉走:“行了,人家说得又没错。”
正闹着,张楚岚忽然看到广场边缘的一棵古松下,王也正靠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们。见张楚岚看过来,王也招了招手。
张楚岚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张楚岚是吧?”王也懒洋洋地问,“张锡林的孙子。”
“是我。”张楚岚点头,“王也道长,有什么事吗?”
“别叫道长,我就一道士,还没受箓呢。”王也摆摆手,“找你也没啥事,就是好奇。你爷爷当年……算了,不提了。”
他顿了顿,忽然问:“你身边那个穿灰衣服的大叔,叫王铭是吧?他什么来头?”
张楚岚心里一紧:“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王也笑了笑,但那笑容里透着深意,“我就是觉得……他挺特别的。特别到让我这个算命的都算不透。”
张楚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王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张楚岚身边,看着王也:“武当的小子,你师父最近身体还好吗?”
王也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盯着王铭看了几秒,然后笑了:“您认识我师父?”
“很多年前见过。”王铭淡淡道,“那时候他还是个小道士,跟在云龙道长屁股后面跑。一晃这么多年,他也收徒弟了。”
王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站直身子,对着王铭行了个标准的道家礼:“晚辈王也,见过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王铭。”王铭摆摆手,“不用这么拘谨。我就是个退休老头,来凑热闹的。”
王也直起身,眼神复杂地看着王铭:“前辈……您这次来龙虎山,也是为罗天大醮?”
“算是吧。”王铭笑了笑,“主要带这群孩子来见见世面。顺便……处理点私事。”
两人对视了几秒,气氛有些微妙。
忽然,王也掏出一个二维码,递到王铭面前:“前辈,加个微信?”
王铭一愣:“干什么?”
“我给您算了一卦。”王也认真地说,“卦象显示,您这次龙虎山之行,会遇到大麻烦。我想着加个微信,万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随时找我。当然——”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算卦费五十,微信转账就行。看在您认识我师父的份上,给您打八折,四十。”
张楚岚:“……”
王铭盯着王也看了三秒,然后哈哈大笑。他掏出手机,真的扫了二维码,转过去五十块钱:“不用打折。你这小子,比你师父有趣。”
王也收了钱,笑嘻嘻地说:“那前辈,有事儿您说话。武当王也,随时待命。”
他挥挥手,晃晃悠悠地走了,背影看起来依旧懒散,但张楚岚注意到,他离开时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王先生,”张楚岚小声问,“他刚才说的……大麻烦,是真的吗?”
“算命的话,信则有,不信则无。”王铭收起手机,望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峰,“不过这次龙虎山……确实不会太平就是了。”
广场另一侧,诸葛青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王铭和张楚岚的方向,眉头微蹙。
“怎么了老青?”旁边一个武侯派的同门问。
“那个张楚岚身边的中年人……”诸葛青喃喃道,“我的奇门局里,没有他。”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诸葛青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不在‘局’中。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个‘变数’。”
风起,广场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罗天大醮尚未开始,但暗流已然涌动。
而在山下的镇子里,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二楼,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张地图低声商议。地图上,龙虎山的各个关键位置都被标上了红点。
“都安排好了。”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等罗天大醮正式开始,我们就动手。”
“那个王铭怎么办?”有人问,“他太强了,火车上我们的人连一招都接不住。”
黑衣人冷笑:“再强也是人。龙虎山上,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屋檐上,歪头看着屋内,眼中闪过诡异的红光。
天,阴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