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莱因哈特醒得很早。
阳光还没照进窗户,房间里一片昏暗。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将那把华美的长剑用布条一圈一圈地仔细包裹起来。
圣剑。
这东西必须送回帝都,交给真正能使用它的人。
这是莱因哈特作为安德鲁家继承人,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出发前,必须去向巴顿伯爵辞行。
不管怎么说,这位领主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收留了自己。
这份恩情,不能不当面道谢就悄悄溜走。
将包裹好的长剑背在身后,莱因哈特推开了房门。
不对劲。
城堡里的气氛很不对劲。
太安静了。
以往这个时间,走廊里总能听到仆人们开始一天工作的动静。
脚步声,低语声,盘子碰撞的清脆声响。
今天什么都没有。
莱因哈特顺着走廊往主堡走。
拐角处,两个女仆端着餐盘迎面走来。
她们看到莱因哈特,立刻低下头,身体紧紧贴着墙壁。
几乎是蹭着墙根,用最快的速度从莱因哈特身边溜了过去。
全程,她们的头都快埋进胸口里,根本不敢看莱因哈特一眼。
莱因哈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两个女仆已经走远了。
莱因哈特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一队巡逻的卫兵出现了。
他们的样子也变了。
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几分松弛的例行巡逻。
每个人都手按剑柄。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那几道视线齐刷刷地盯在莱因哈特身上。
视线里没有了往日的尊敬,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有任何一个多馀的动作,他们腰间的长剑就会立刻出鞘。
直到莱因哈特走出很远,那几道让人后背发毛的视线才终于移开。
“喂,你听说了吗?伯爵大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谁都不见。刚才骑士长大人去汇报城防调度。”
“你知道吗,骑士长大人!直接被伯爵大人隔着门给骂了出来。”
“我早上送早餐过去的时候,门开了条缝。”
“我看到伯爵大人的眼睛……天哪,红得跟兔子一样”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昨天晚上负责打扫书房走廊的那个老约翰,现在还被关在地牢里呢!”
压低了声音的议论,从不远处一个半开着门的杂物间里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莱因哈特停下了脚步。
城堡里的所有人都很奇怪。
他加快了脚步,径直走向主堡顶层,伯爵的书房。
书房门口,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亲卫。
他们身上的铠甲比普通卫兵更加精良,手中的长戟也泛着寒光。
他们是伯爵的影子,只听命于伯爵一人。
看到莱因哈特走近,其中一名亲卫立刻上前一步。
手中的长戟当的一声顿在地上,拦住了莱因哈特的去路。
“站住。”
亲卫的声音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像块石头。
莱因哈特看着对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我有事告知伯爵大人。”
亲卫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点通融的馀地。
“伯爵大人的命令,今天不见任何人。”
莱因哈特有些不满,于是加重了语气。
“一分钟也不行吗。”
亲卫的态度十分坚决。
“任何事,都等到明天再说。”
空气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
“让他进来。”
是巴顿伯爵。
拦路的亲卫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命令感到意外。
但他没有质疑,只是收回了长戟,和同伴一起侧过身。
让开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
莱因哈特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立刻关上了。
书房里很暗。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壁炉里的火也早就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的那几缕微不足道的光线。
勉强勾勒出房间里家具的轮廓。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焚烧纸张的味道。
巴顿伯爵没有坐在他那张像征着权力的宽大书桌后面。
他看到伯爵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象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莱因哈特能清楚地看到,伯爵的右手,正放在窗台的一把已经上好弦的小型手弩上。
那把手弩的箭头,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说吧,什么事。”
巴顿伯爵没有回头,声音里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戒备。
莱因哈特走到房间中央,在距离书桌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对着那个背影,标准地躬身,行了一道无可挑剔的贵族礼节。
“伯爵大人,我准备即刻出发,前往帝都。”
“特来向您辞行,感谢您这些日子的收留与照顾。”
巴顿伯爵的身体明显动了一下。
莱因哈特看到,伯爵放在手弩上的手,稍微松开了些。
伯爵缓缓地转过身来。
借着昏暗的光线,莱因哈特终于看清了伯爵的脸。
那张总是带着威严与从容的脸上,此刻满脸的疲惫双眼通红。
巴顿伯爵的目光,在莱因哈特身上一寸一寸地扫过,从头发到鞋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前往帝都?”
巴顿伯爵的声音很慢。
“为什么?”
莱因哈特没有尤豫立刻回答。
“圣剑必须送回帝都,只有在那里,它才能重新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巴顿伯爵瞪着莱因哈特追问道。
“还是,有人……建议你这么做?”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莱因哈特迎着伯爵的目光,不闪不避。
“勇者莱昂将圣剑托付给我。身为安德鲁家的继承人,这是我必须履行的职责。”
伯爵沉默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整个书房里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伯爵似乎在用这漫长的一分钟,来确认莱因哈特话语里的真伪。
最终,伯爵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整个人的气势都松懈了下来。
伯爵离开了窗边,绕到书桌后,一屁股坐进那张宽大的椅子里。
“去吧。”
巴顿伯爵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无力感。
“翡翠领,已经不安全了。”
莱因哈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亡灵的大军,已经要攻过来了吗?”
“不。”
巴顿伯爵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门口。
“比亡灵攻城更麻烦的东西,已经来了。”
听到这句话,莱因哈特心中猛地升起一丝强烈的不安。
母亲留下的那些信,它们还都放在那个地下室里。
似乎是看穿了莱因哈特的担忧,巴顿伯爵疲惫地抬起手。
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绣着复杂银色纹路的灰色布袋,扔了过来。
“拿着。”
莱因哈特下意识地接住袋子,布料的质感很奇特。
“空间袋,用你的魔力就能打开,容量不大,但装下你的那些宝贝疙瘩足够了。”
“有什么没带走的东西,都用它带走。”
他握紧了手中的袋子。
“走吧,越快越好。别回来了。”
巴顿伯爵说完,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这句话听起来象是在驱逐,冷酷无情。
但他听出了其中的深意。
这不是命令,而是一位长辈,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对晚辈进行最后的保护。
将空间袋郑重地收进怀里,再次对着闭着眼睛的伯爵,深深地躬身行礼。
“我会回来的。”
闭着眼睛的巴顿伯爵,嘴角忽然扯出一个笑容。
“你和你那个顽固的父亲……还真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天真,也一样的……让人没办法真的讨厌。
中午莱因哈特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侧楼房间,莱因哈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关上门,从怀里拿出那个灰色的空间袋。
按照巴顿伯爵的指点,莱因哈特调动体内刚刚觉醒不久的一丝魔力,注入其中。
莱因哈特立刻赶往母亲曾经居住的那个小院,来到地下室。
小心翼翼地,将书架上那叠厚厚的,承载着母亲全部思念的信封和礼物。
一件一件地,全部放进了空间袋里。
做完这一切,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的房间。
莱因哈特又将几件换洗的衣物,所有的肉干,和一个装满了清水的皮囊放了进去。
最后,将那把陪伴自己多年的练习长剑,和那把用布条包裹的圣剑,也都收纳进了空间袋。
一切准备就绪。
莱因哈特按照巴顿伯爵的吩咐,没有走城堡的正门,也没有走任何一个有人守卫的侧门。
穿过庭院,绕到城堡结构最复杂的北侧。
一路上,凭借着对城堡的熟悉,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卫兵。
北边的角楼下,有一扇非常不起眼的小门。
这扇门又矮又旧,通常只用来倾倒厨房的垃圾和杂物,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门边,阴影里,站着一个莱因哈特从未见过的卫兵。
那人穿着最普通的卫兵制服,但站姿笔挺,眼神锐利,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
那人看到莱因哈特走近,没有盘问,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在他走到门前时,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那人伸手,拉开了门上那根粗重的插销。
吱呀——
莱因哈特一步踏了出去,离开了这座压抑的城堡。
身后的门立刻被关上。
根据地图,找到了通往帝都的路,踏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