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里帝国,皇家练剑场。
木剑与木剑的撞击声,在空旷的石制大厅内反复回响,清脆而急促。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少女压抑的喘息。
“反手无力!”
又一次交击,奥特莱斯手中的木剑纹丝不动。
爱丽丝的剑却被震得高高弹起,虎口发麻。
“正手不精!”
奥特莱斯进步,剑锋下压。
爱丽丝仓促格挡,脚步跟跄后退,才勉强稳住身形。
“脚步松散!”
奥特莱斯的木剑点向爱丽丝的脚踝,爱丽丝惊跳躲开,姿态全无。
“反应迟钝!”
木剑的剑尖在爱丽丝躲闪的瞬间,已经停在爱丽丝的喉咙前一寸。
“没一个动作象样!”
奥特莱斯收回木剑,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爱丽丝拄着剑,汗水顺着金色的发梢滴落,在身前的石砖上砸开一小片深色。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双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不住颤斗。
这已经是第二个星期了。
自从父王答应她学习剑术,眼前的男人就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奥特莱斯,帝国最强的六阶骑士,皇家骑士团的团长,一个活着的传奇。
他的训练方式,也和传奇一样,不讲任何情理。
没有循序渐进。
没有温和鼓励。
第一天,挥剑一千次。
爱丽丝完成了。
代价是当晚连调羹都握不住,晚饭是女仆喂的。
第二天,挥剑两千次,外加基础步法一千次。
爱丽丝完成了。
代价是手掌磨出了血泡,双腿象是灌满了铅。
第三天,挥剑三千次,步法两千次,还有持盾蹲防。
……
日复一日。
枯燥。
痛苦。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出哀鸣。
好几次,爱丽丝都在夜里躲在被子里哭。
不是因为辛苦,而是因为不甘心。
她觉得自己的动作永远达不到奥特莱斯的要求。
但第二天太阳升起时,爱丽丝总会准时出现在练剑场。
女仆为她挑破血泡,缠上新的绷带。
她就握紧剑,继续前一天的训练。
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是她向父王恳求来的机会。
她要保护大家,要保护父王。
这句话,爱丽丝每天都会对自己说一遍。
今天,是她第一次进行实战对练。
结果,是被彻头彻尾地压制。
爱丽丝抬起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汗水,咧开嘴,露出一个璨烂的笑容。
“我会加油的!奥特莱斯老师!”
爱丽丝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兴奋。
奥特莱斯看着爱丽丝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丝毫的退缩,只有燃烧的战意和纯粹的喜悦。
奥特莱斯面无表情。
内心,却有一丝波动。
最开始,奥特莱斯对陛下的这个命令,是无法理解的。
他的剑,是为了守护帝国,是为了在战场上斩杀敌人。
他的经验,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术。
这些东西,怎么能教给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他的弟子,应该是帝国未来的壁垒,是下一个勇者。
不应该是一个在王宫里养尊处优的十四岁女孩。
但这是陛下的命令。
于是奥特莱斯执行了。
他用了对待骑士团新兵最严苛的十倍标准来训练爱丽丝。
他以为,这个小公主最多坚持三天。
三天后,她会哭着跑去找国王陛下,控诉这个老师有多么不近人情。
然后,他就可以回到骑士团,回到他熟悉的位置上,去筹备对教权国的战争。
然而,爱丽丝坚持下来了。
第一天,第二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她从未抱怨,从未迟到,从未缺席。
她会痛,会累,会因为做不好动作而沮丧。
但她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奥特莱斯在爱丽丝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他只在最优秀的骑士身上才见过的东西。
一种名为觉悟的品质。
现在,奥特莱斯发现,自己或许错了。
天赋,心性,意志。
这位公主殿下,完全符合他对弟子的所有要求。
甚至,超出预期。
也许,陛下是对的。
奥特莱斯举起木剑。
啪。
剑身轻轻拍在爱丽丝的头顶。
“今天就到这里。”
“不!奥特莱斯老师!我还能继续!”
爱丽丝立刻反驳,她重新握紧剑柄,摆出防御的架势。
奥特莱斯没有理会她的抗议。
他伸出手,复盖在爱丽丝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她的金发。
这个动作,让爱丽丝准备好的所有坚持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努力固然重要。”
奥特莱斯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点温和。
“但不要因为努力,而忘记去看这个世界。”
奥特莱斯转过身,目光投向练剑场一侧的巨大露台。
爱丽丝顺着奥特莱斯的目光望去。
夕阳正沉入远方的地平线。
最后一缕光芒,为整座帝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色。
宏伟的王城,鳞次栉比的房屋,蜿蜒穿过城区的河流。
远方田野的轮廓……所有的一切,都沐浴在这片光辉之中。
“哇……”
爱丽丝忘记了身体的疲惫,她丢下木剑,快步冲到露台的石栏边。
“好美啊!奥特莱斯老师!”
少女的欢呼声,在空旷的练剑场里回荡。
奥特莱斯慢慢走了过去,站在爱丽丝身边。
“是啊。”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
作为骑士团长,他曾无数次站在这里,思考着如何用刀剑和壁垒来守护这份繁荣。
“以后,我也要戴上王冠,成为帝王!”
爱丽丝双手撑在栏杆上,身体前倾,大声宣布。
“我要让这幅景象,永远,永远地保持下去!”
然后,爱丽丝转过头,看向奥特莱斯,脸上是一个大大的笑容。
“就象父王那样!”
奥特莱斯看着爱丽丝的脸。
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让她看起来象只小花猫。
但她的眼睛,比身后整座帝都的灯火加起来还要明亮。
奥特莱斯摸着爱丽斯的头。
“那殿下知道,王冠的意义是什么吗?”
“当然!”
爱丽丝立刻回答,语气里满是骄傲了。
“父王给我说过!是责任和地位的像征!”
这是国王教给她的标准答案。
奥特莱斯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越过爱丽丝的头顶,再次望向那片即将被夜色吞噬的金色。
“王冠,会让戴上它的人,站得比所有人都高。”
“但王冠真正的意义……”
奥特莱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是当灾难从天而降时,戴上它的人会站出来抵挡一切。”
“要让你的子民,永远只看到金色的希望,而看不到你头顶那片正在崩塌的天空。”
奥特莱斯低头,看向正仰着头,认真听着自己说话的爱丽丝。
“如果未来,殿下忘记了王冠的这份重量。”
奥特莱斯露出一丝微笑。
“我会亲手柄它从你的头上拿走哦。”
爱丽丝立刻伸手,护住自己的头顶,好象那里真的有一顶王冠。
“才不要!”
“就算要没收,也轮不到老师你!那是我父王才能做的事!”
奥特莱斯没有再说话。
只是手掌停留在爱丽丝的头上。
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在议事厅里,国王陛下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需要她学会如何成为一位帝王。”
“必要的时候,也需要她学会如何审判一名帝王。”
审判……一名帝王。
奥特莱斯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还如此年幼,如此纯真。
奥特莱斯感觉到了那份命令的真正重量。
夕阳的最后一丝馀晖,消失在地平线下。
夜色笼罩了大地。
帝都的万家灯火,逐一亮起,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这样在王宫的高处,静静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