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王城。
他对面,一个身影笼罩在兜帽的阴影里。
那是宫廷的占卜师。
“再说一次。”
奥德里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占卜师的头颅微微低下,声音从兜帽下传出。
“陛下,我看到了未来,一个确定的未来。”
“您唯一的女儿,您最宠爱的公主,她会亲手终结您的生命。”
奥德里没有多馀的动作,只是默默的看着占卜师。
“说说细节。”
“夜里她手中握着剑,剑尖直指您的心脏,”
“您的王后,您最忠诚的侍卫,就站在门外,他们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人进来。”
“这样啊。”
奥德里站了起来。
石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转身,走出了占卜师的房间,没有再看那个兜帽里的人影一眼。
长廊空旷,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
阳光从高窗投下,在地面切割出明亮的光斑。
奥德里走过光斑,又走入阴影,光与影在他的王袍上交替。
卫兵看到国王,立刻挺直身体,右手握拳捶在胸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奥德里没有回应。
宫女们在擦拭一排雕像,看到奥德里,立刻跪伏在地,头颅紧贴着冰凉的地砖。
奥德里没有停下脚步。
他穿过中庭,走向王城的后花园。
那里传来了孩子的笑声,还有木头相互敲击的声音。
奥德里推开一扇没有上锁的铁艺小门。
花园里,他十四岁的女儿正挥舞着一根打磨过的木棍。
她的动作笨拙,毫无章法,只是凭着一股力气在空中乱劈。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金发,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
旁边,一个女仆满脸都是焦急。
“公主大人,请停下吧,国王陛下不允许您玩这些东西的。”
“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一定会责罚您的。”
女仆说完试图上前拿走木棍,公主却灵巧地跳开,继续挥舞。
“我才不怕,父王最疼我了。”
奥德里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
女仆最先发现了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陛……陛下……”
公主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到了奥德里,握着木棍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奥德里走了过去。
他的影子盖住了跪在地上的女仆,也盖住了他的女儿。
他无视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仆,伸出一只手,伸向公主的面门。
公主吓得闭上了眼睛,身体绷紧,准备迎接预想中的责备。
突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头顶。
轻轻地揉了揉。
“你以后想学什么。”
奥德里的声音很平静。
公主小心翼翼的慢慢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父王脸上没有怒气。
她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里面全是惊喜。
她立刻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想学剑!学真正的剑术!这样我就能保护大家,也能保护父王了!”
奥德里看着女儿的眼睛。
那里面是纯粹的喜悦和憧憬。
“好。”
奥德里收回了手。
“从明天开始,你跟着奥特莱斯学剑术。”
公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真的吗?奥特莱斯?皇家骑士团的团长?我真的可以跟他学剑吗?”
“去吧,我答应你的。他会教你的。”
“谢谢父王!”
公主欢呼一声,把木棍随手丢给女仆,然后像只小鹿一样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我去告诉母后这个好消息!”
她的声音在花园里回荡。
女仆抱着木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对着奥德里行了个礼,也慌忙跟了上去。
花园里恢复了安静。
奥德里转身,看到占卜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小门的阴影里。
“您知道我的预言绝不可能出错。”
占卜师的声音还是那样,没有一丝情感。
奥德里同样面无表情的回答。
“那又如何。”
“您在亲手柄武器交到将要杀死您的人手上。”
“您不阻止?不改变?”
奥德里走向占卜师,一步一步,不快不慢。
“我为什么要阻止?”
奥德里走到占卜师面前,停下。
“我会给她最好的教育,最幸福的童年,最正确的皇室引导。”
“我会教她什么是荣誉,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帝国。”
“我会让她成为一个优秀的公主,一位合格的皇室继承人。”
奥德里看着远方,那里是帝都的轮廓。
“如果,在接受了这一切之后,她仍然选择拿起剑,对准我的心脏。”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杀死一个堕落的国王,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为什么要阻止一个正确的选择发生呢?”
占卜师在兜帽的阴影下沉默了。
许久,他才开口。
“您……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君王。”
“是吗。”
奥德里转身,朝着王宫的方向走去。
“传我的命令,召皇家骑士团团长,奥特莱斯,立刻到来见我。”
他的声音传给了不远处的卫兵。
卫兵立刻领命而去。
奥德里没有再回头。
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几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打着旋,落在草地上。
……
议事厅。
巨大的沙盘摆在中央,上面是整个王国的地形缩影。
奥特莱斯单膝跪地,头盔放在一边,露出线条刚硬的脸和灰白色的短发。
“陛下,您找我。”
奥德里绕着沙盘走动,手指划过代表山脉的凸起。
“奥特莱斯,你跟随我多少年了?”
“从您还是王子时起,五十七年了,陛下。”
“你是身为帝国最强的六阶骑士。”
“不敢当,陛下。”
奥德里停下脚步,看向他。
“从明天起,放下骑士团的一切事务,交由副团长处理。”
奥特莱斯抬起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困惑。
“陛下,最近在筹备教权国的战争,我需要……”
“你的新任务,是教导公主剑术。”
奥德里打断了他。
奥特莱斯的表情凝固了。
“……教导公主?”
“是的。将你所知的一切,全部教给她。”
“你的战斗技巧,你的战场经验,你对剑的理解。毫无保留。”
奥特莱斯沉默了。
作为骑士团长,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教导一位公主,而且是毫无保留地教导杀人之术,这在王国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公主学习的应该是礼仪,艺术,历史,而不是剑。
“陛下,恕我直言,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剑刃无眼……”
“这是命令,奥特莱斯。”
奥德里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反驳的重量。
“你的学生,只有她一个。直到我认为可以为止。”
“我需要她学会的,不仅仅是挥剑。”
奥德里伸出手,拿起沙盘上一个代表国王的金色棋子。
“我还需要她学会如何成为一位帝王。必要的时候,也需要她学会如何审判一名帝王。”
奥特莱斯看着奥德里手中的棋子,身体一震。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但他不再追问。
“是,陛下。”
奥特莱斯低下头,深深地行礼。
“我将遵从您的旨意。”
“很好,下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去公主的庭院。”
“是。”
奥特莱斯站起身,带上头盔,转身退出了议事厅。
沉重的铁靴声逐渐远去。
大厅里只剩下奥德里一个人。
他把玩着手中的金色国王棋子,将它放回了帝都的位置。
然后,奥德里伸出手指,轻轻将那枚棋子推倒。
棋子在沙盘上滚动了几下,停住了。
奥德里看着倒下的棋子,很久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