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枯骨村的迁徙队伍在荒野上拉成一条疲惫的长蛇。
车轮在干裂的土地上呻吟,每转一圈都象是对求生者意志的又一次消磨。
“村长,脚底板都要磨穿了,到底还有多远啊?”
一个年轻媳妇扶着酸痛的腰,她已经三天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队伍最前面的老村长,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疲态。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长长的队伍,大声的鼓舞着村民。
“快了,再走上两天,就能看见铁堡的城墙了!”
他的话语中好象有一种力量,让萎靡的队伍重新注入了一丝生气。
“可……咱们村就来了一半的人,铁堡领会收留我们吗?”
另一个汉子忧心忡忡地问,他怀里抱着家里最值钱的一口锅。
“会的!”
老村长斩钉截铁,拐杖在地上笃笃作响。
“铁堡领主正在扩张,手底下缺人得很!”
“别说咱们这种拖家带口的自由民,我听说啊,就是从南边逃荒过来的难民,只要是个人,他们都要!”
这话象是一剂强心针,让绝望的人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期盼。
铁堡,那座传说中坚不可摧的城市,在他们心中已经等同于天堂。
就在这时,地平在线扬起一阵细微的烟尘,一队骑兵的身影由小变大,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来。
队伍瞬间骚动起来。
“是……是骑士老爷吗?”
“看那旗帜,好象是。”
老村长眯起浑浊的双眼,常年打猎练就的眼力让他看得比旁人更清楚。
他手搭在额前,脸上的肌肉慢慢绷紧。
不对劲。
那旗帜,那铠甲的样式……是洛斯塔恩神圣教权国的!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奥德里帝国的领地边缘?
这里是帝国的缓冲区,教权国的巡逻队绝不可能深入到这里。
他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队骑兵的最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哈姆斯!那个几年前说要去铁堡领闯荡,当上了民兵的村民!
老村长的脑子快速的思考,教权国的骑士,和铁堡领的民兵走在一起?这他妈是什么鬼名堂!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窜了出来。
“都别动!待在原地!”
他压低声音,想要喝止住几个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打招呼的村民。
可已经晚了。
村民们也认出了哈姆斯,疲惫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劫后馀生般的狂喜。
“是哈姆斯!是咱们村的哈姆斯!”
“哈姆斯!我们也来投靠铁堡领了!”
迪凡特更是兴奋地挥舞着手臂,他觉得自己的好运终于来了。
队伍瞬间乱了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地朝骑兵队涌去,宛如一群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老村长的心彻底凉了半截,他没有再喊。
在这样狂热的气氛下,他的声音只会被淹没,而他自己,会成为最显眼的目标。
他借着人群涌动的混乱将众人护至身前,象一头滑腻的老狼,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很快便消失在路边的灌木丛里。
他要回去,他必须回去!他要通知还留在村里的另一半人!
骑兵队前,为首那个身穿华丽圣骑士铠甲的男人。
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微笑,他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象是神明行走于人间的使者。
他看着眼前如同蝼蚁般涌来的村民,侧过头,对身旁的哈姆斯说了句什么。
哈姆斯低着头,死死地攥着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焦躁地刨着蹄子。
下一秒,除了哈姆斯,所有骑兵都以一种整齐划一,摘下了背上的长弓。
箭矢上弦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
“等等!你们干什么!”
迪凡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身边的村民也停下了脚步,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迎接他们的,是漫天箭雨。
阳光下,无数的箭镞闪着冰冷的光。
它们汇成一片死亡的乌云,象一场突如其来的金属风暴,瞬间笼罩了这片小小的荒野。
迪凡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好象看到了多年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
在金色的麦田里,用木叉扬起沉甸甸的麦糠,那些金色的麦糠在璨烂的阳光下漫天飞舞,纷纷扬扬。
好美啊。
噗嗤!噗嗤!噗嗤!
血肉被洞穿的声音,骨骼被击碎的声音,连成一片。
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哭喊,瞬间淹没了一切,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归于沉寂。
迪凡特感觉胸口一凉,象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到一支箭矢干净利落地从他左胸穿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雾。
他不觉得疼,只是很困惑,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始终低着头,宛如一尊石象的同村人。
为什么?
下一刻随着一根箭矢的放大,他眼前一黑,也倒在了地上。
而那位圣骑士,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手导演的血腥画卷。
他脸上的悲泯丝毫未减,仿佛倒下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片被秋风扫落的枯叶。
他拍了拍哈姆斯的肩膀,声音温和而有力。
“不要内疚,哈姆斯,这是为了帝国,也是为了你的前程。”
“他们的死,很有价值,帝国会记住他们的牺牲。”
哈姆斯没有说话。
凯尔爵士看向哈姆斯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篾,但他脸上的微笑依旧完美无瑕。
他下达了新的命令。
“清理现场。”
骑兵们翻身下马,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他们象一群高效的屠夫,开始处理案板上的肉。
他们将一些村民的衣服扒下,换上他们带来的。
印有教权国徽记的破旧服饰,又在尸体旁扔下几把生了锈的武器。
他们做得并不仔细,甚至可以说是粗糙。
因为这本就是一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戏剧,一个拙劣但有效的借口。
哈姆斯被强迫着下马,一同整理现场。
他不敢去看那些熟悉的脸,那些以前和他一起喝酒吹牛的乡亲。
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每呼吸一口,都感觉吸进去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随着他的视线移动他看到了,以前追着他要糖吃的小丫头。
“呕……”
他再也忍不住,扶着马鞍吐了出来。
“第一次总是这样。”
凯尔爵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习惯了就好,想想你的未来,回去后你就能成为真正的骑士。”
“哈姆斯,伟大总是伴随着牺牲,你要学会看清大局。”
哈姆斯用袖子擦了擦嘴,点了点头。
“骑士大人,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回去?”
凯尔爵士笑了,他摇了摇头,象是在纠正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不,还不够。”
他遥望着枯骨村的方向,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铄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我们得去枯骨村,把那里的房子都烧了,把所有活物都变成尸体。”
“哈姆斯,你要明白,只有一场彻底的,不留任何活口的屠杀,才能真正点燃帝国的怒火。”
“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故事,一个让铁堡让帝国的每一位公民都义愤填膺的故事。”
哈姆斯捏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他知道。
从他答应凯尔爵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是。”
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继续在前面带路。
身后,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那片刚刚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象一道道丑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