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指引的方向，是一处被风沙侵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城遗迹。残破的土黄色墙壁大多已经坍塌，与沙丘融为一体，唯有几处较为坚固的石质基座和断裂的巨柱还顽强地耸立着，如同巨兽的骸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死寂。
一行人寻了一处半塌的、由巨大石块垒砌而成的殿宇残骸，内部空间尚算完整，能够遮蔽风沙，也相对易于防守。
进入残垣，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烈如歌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小邪靠坐在一面断墙下，取出丹药递给他，眼神里满是担忧，却又时不时瞥向独自站在一处破损窗棂旁、静静望着外面昏黄天地的柳紫萝。她想开口问问紫萝姐的具体情况，但对方周身那生人勿近的淡漠气场，让她的话语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瑶光则在入口处忙碌着，取出各种星光石和阵盘，布置下一个简易的隐匿与预警结合的阵法。星光在此地依旧晦暗，阵法效果大打折扣，但总好过没有。
苏九儿没有立刻调息，她走到柳紫萝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她没有急于追问，而是顺着柳紫萝的目光，望向窗外那永恒般死寂的沙海。
“感觉如何？”苏九儿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更像是一种战友间的例行询问。
柳紫萝没有回头，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在湍急的河流中挣扎了许久，突然被抛上了岸。身体脱离了危险，但灵魂还残留着溺水的记忆，并且……看到了河流之下，那庞大而黑暗的河床全貌。”
这个比喻很形象。苏九儿能理解那种劫后余生却又认知被颠覆的复杂感受。她沉默了一下，问道：“那‘源典’……对你的影响，可控吗？我是说，对你自身意志的影响。”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力量可以陌生，可以强大，但若是以迷失自我为代价，那便是最糟糕的结果。
柳紫萝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紫墨异瞳看向苏九儿，里面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符文生灭。“它更像是一套工具，一套知识体系。使用工具、理解知识本身，并不会改变使用者的核心。除非……使用者主动选择被工具同化，或者被知识背后的‘意志’侵蚀。”
她抬起手，一缕紫黑色气息在指尖缠绕，时而化作冰冷的秩序锁链，时而化作暴戾的毁灭波纹。“关键在于‘平衡’。源典的‘秩序’与魔骨的‘混乱’在我体内形成了某种动态的平衡。维持这个平衡，我就能保持清醒，并有限度地使用两者的力量。一旦失衡……”
她没有说下去，但苏九儿明白那后果。要么被魔骨的混乱吞噬，要么被源典那冰冷的秩序同化，无论哪种，都将失去“柳紫萝”本身。
“需要帮助吗？”苏九儿问道。天剑阁的剑心通明，或许能在心神层面提供一些锚定。
柳紫萝微微摇头：“暂时不必。这份平衡，需要我自己来把握。”她顿了顿，看向正在闭目调息的林小邪，“他的问题，比我更棘手。”
苏九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微蹙。林小邪脸色依旧苍白，周身气息虽然平稳，但那种内敛的、仿佛压抑着火山的感觉，让她无法安心。
“你看出了什么？”
“他的力量，本质极高，但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火。”柳紫萝的异瞳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本质，“那暗金色的力量，充满了‘占有’与‘统治’的意志，与星辰帝血那‘守护’与‘统御’的本意存在根本冲突。更像是……某种外来的、强行嫁接的‘权柄’，并未与他自身完全融合。直播系统……或许是其载体，但也可能是冲突的根源之一。”
苏九儿心中凛然。柳紫萝的分析，与她之前的某些猜测不谋而合。林小邪的成长速度太快，力量来源也过于诡异，这背后定然隐藏着极大的秘密与风险。
“可有缓解之法？”
“找到力量的源头，理解其本质，完成真正的融合。或者……找到更强大的、能同时压制并调和两者的力量。”柳紫萝语气平淡，“在此之前，他每一次情绪的剧烈波动，尤其是涉及‘占有欲’和‘失控感’时，都可能引爆那份冲突。”
苏九儿默然。这谈何容易。
另一边，林小邪看似在闭目调息，实则内心远未平静。
神识沉入体内，他能“看”到那暗金异力如同蛰伏的凶兽，被更加璀璨的星辉与帝血压制在角落，但那蠢蠢欲动的暴戾与掌控欲，依旧如芒在背。柳紫萝那陌生的眼神、冰冷的话语，如同针一样刺在他的心头。
一种强烈的、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愤怒的情绪在滋长。他拼尽全力去救她，甚至不惜引爆葬魔渊，换来的却是疏离与“不要碰我”。那暗金异力在这股情绪的滋养下，又开始微微躁动。
他强行压下这股躁动，引导《古星典》的力量运转周天，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只有力量，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危机，才能……重新掌控局面。这个念头一起，那暗金异力似乎又温顺了几分。
“林大哥，你好些了吗？”烈如歌蹲在他身边，小声问道，递过一壶清水。
林小邪睁开眼，接过水壶，挤出一个笑容：“好多了，不用担心。”他看着烈如歌眼中纯粹的担忧，心中微微一暖，那股因柳紫萝而生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许。
瑶光布置完阵法，也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地低声道：“阵法只能起到最基本的预警作用。而且……我感觉到，柳姑娘说的那个‘东西’，它的气息似乎在缓慢增强，而且……移动方向，隐隐朝着我们这边。”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紧。
刚刚获得片刻的喘息，阴影便再次笼罩而来。
苏九儿与柳紫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柳紫萝闭上双眼，那双异瞳的光芒隐去，她似乎在仔细感知着远方那股毁灭性的意志。片刻后，她重新睁开眼，语气确定：
“它锁定我们了。不是因为葬魔渊的崩塌，而是因为我们之中，有它‘感兴趣’的东西。”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林小邪身上。
林小邪心中一沉，握紧了拳头。
是因我体内的力量？还是……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若隐若现、似乎正在逐渐适应此地环境而恢复稳定的直播系统印记。
残垣之外，风沙呜咽，仿佛某种巨大生物逼近的沉重呼吸。
（第两百一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