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宇被带走了。
没有挣扎，没有叫喊，像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温顺地跟在两个年轻的调查员身后，走出了这间他曾幻想过无数次能常驻的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这声音，像一个休止符，宣告了钱宇政治生命的终结。
办公室里，只剩下孙志平和省纪委副书记张毅，以及另外一名调查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和紧张混合的气味。
孙志平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全程目睹了整个过程，从张毅进门，到钱宇被带走，他一言不发。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省纪委的行动，绕过了他这个市委书记，直接动手抓了他手下的纪委书记。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用鞋底反复摩擦。
这说明，省里对他的信任，已经降到了冰点。
他现在说的任何一句话，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可能被过度解读，甚至成为对他不利的证据。
所以，他选择沉默。
当一个合格的背景板，一个震惊的观众。
张毅看着孙志平，表情依旧严肃，但语气缓和了一些。
“孙书记，事发突然，没有提前跟你沟通，希望你能理解。”
这话听着是解释，实际上是通知。
理解？我理解个锤子！
孙志平心里骂翻了天，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书记言重了，配合省纪委的工作，是我们地方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只是钱宇同志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这么严重？”
张毅摇了摇头，公事公办地回答：“具体案情，还在调查中，有纪律要求，不便透露。”
一句话，就把孙志平的路给堵死了。
孙志平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憋屈得要死，却也无可奈何。
张毅没再理会他的情绪，转身对身后的调查员说：“按照程序，我们需要对钱宇同志的办公室进行查封搜查，还请孙书记行个方便。”
孙志平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站起身，亲眼看着两名调查员拿出封条，贴在了他隔壁，那间属于钱宇的，市纪委书记办公室的门上。
白色的封条，红色的印章，像一道刺眼的符咒，宣告着一个政治人物的社会性死亡。
随后，张毅带着人，走进了钱宇的办公室。
孙志平没有跟进去，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想喝口水，却发现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半。
完了。
青阳市的天，真的要塌了。
钱宇的办公室里。
调查员们戴上手套，开始进行细致的搜查。
他们动作专业，效率很高，书柜、抽屉、文件柜任何一个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张毅没有亲自动手，他只是站在办公室中央，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狮子，审视着这里的一切。
他对钱-色交易的线索不感兴趣，那些都是细枝末节。
他要找的，是能把钱宇钉死的，有关重大经济问题和滥用职权的铁证。
一名调查员很快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发现了几块价值不菲的名表和一些金条。
“张书记，有发现。”
张毅走过去看了一眼，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登记，封存。”
这点东西，对于一个市纪委书记来说，只能算“小金库”，算不上致命一击。
搜查继续。
很快，调查员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办公室角落里那个半人高的重型保险柜上。
这才是重头戏。
能让一个纪委书记藏在办公室保险柜里的，绝对不是几块金表能比的。
“张书记，这里有个保险柜。”
“能打开吗？”
“是密码加钥匙的，我们没有密码和钥匙。”
张毅走到保险柜前，敲了敲厚重的钢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孙志平没有跟进来。
“通知技术组，过来开锁。”张毅果断下令。
技术人员很快赶到。
各种专业工具轮番上阵，切割、钻孔办公室里响起了刺耳的噪音。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随着“咔”的一声，保险柜的门被强行打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保险柜里，没有想象中的成堆现金，也没有珠光宝气。
里面很整洁，只放着几份文件，和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一名调查员小心翼翼地将公文包取了出来，放在钱宇的办公桌上。
张毅走上前，亲自打开了公文包的搭扣。
公文包里，是一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厚厚的材料。
张毅将材料拿了出来。
封面上没有标题。
他打开文件袋，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最上面，是一张照片，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起，背景似乎是一个高档餐厅。
照片下面，是一沓厚厚的a4纸，上面打印着密密麻麻的字。
张毅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是他们预想中的账本或者行贿记录。
他拿起第一页，看了起来。
标题：《关于我市公安局长马振华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的举报材料》。
“！！！”
张毅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迅速翻阅着手中的材料。
私生子、奢侈生活、资金来源不明、动用警力干预邻市案件、故意伤害案、司法腐败
一份份文件复印件、一张张银行流水、一张张偷拍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录音笔！
证据链条完整，逻辑清晰，指控的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
这简直是一份教科书级别的举报材料！
一份足以将一个实权正厅级干部一击致命的举报材料！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这份材料的内容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反转，来得太突然了。
他们是来查市纪委书记钱宇的。
结果，在钱宇的保险柜里，翻出了一份他准备用来举报市公安局长马振华的完整材料！
这是什么操作？黑吃黑？还是内斗火拼？
张毅拿着这份材料，手都有些发抖。
他不是激动，而是震惊。
他迅速冷静下来，将这份关于马振华的材料放在办公桌的一侧。
然后，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另一份同样厚度的材料。
这份材料的封面标题是：《关于青阳市纪委书记钱宇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的调查报告》。
两份材料，并排放在桌上。
一份，是他们带来的，关于钱宇的。
一份，是他们刚搜出来的，关于马振华的。
两份案卷，两个市委常委，一个纪委书记，一个公安局长。
张毅看着这两份截然不同的案卷，他意识到，他们这次来青阳，可能只是揭开了一个小小的盖子。
盖子下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他抬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青阳市的水，比想象中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