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市公安局的局长办公室里,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尼古丁味,呛得人嗓子发干。
马振华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却像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焦躁不安。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对劲,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悄无声息地向他收拢。
前天,他心血来潮,给邻市的老朋友打了个电话。
这位老朋友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是那种能把黑的说成白、白的描成花的狠角色,平时跟他称兄道弟,关系铁得能穿一条裤子。
马振华本想着约他出来吃个饭,喝两杯,顺便探探口风,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电话那头,大哥的声音依然热情,甚至比往常更热情了几分,嘴上说着“好啊好啊,马局大驾光临,小弟我随时恭候”,听起来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可一旦马振华提及具体时间,想要敲定个饭局,大哥的语气就开始变得支支吾吾,一套“哎呀,这周要去省里开个紧急会议”、“下周要去国外考察一个重要项目”、“下下周岳父大人八十大寿,我得全程陪同”的丝滑小连招,直接把饭局踢到了遥远的未来,甚至暗示他最近工作繁忙,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马振华挂了电话,心里就“咯噔”一下,沉得像块石头。
他那颗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心脏,瞬间就警铃大作。
这不对劲。
这非常不对劲。
放以前,他马振华一个电话过去,这位大哥就算在月球上开会,都得连夜坐火箭赶回来,削尖了脑袋也要挤出时间陪他喝两杯。
现在这推三阻四的态度,简直是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四个大字刻在了脸上。
一开始,他只当是个例,觉得可能是大哥最近真的忙。
可接下来两天,他试探性地联系了几个平时关系密切的“老铁”,结果却惊人的一致。
要么是秘书接电话,语气客气得像是机器人,说老板在开重要会议,暂时不方便接听,连个回电时间都不给。
要么就是本人接了,但三句话不离工作,语气生硬得像是第一次见面,完全没了往日的熟络和亲近,更别提那些私下里的小玩笑和荤段子。
这帮老狐狸,嗅觉比狗都灵敏,鼻子尖得能闻到十里外的腥味。
他们的态度,就是最准确的风向标。
这说明,有事要发生了。有针对他的事。
而且,这件事的级别,可能还不低。
“妈的,谁在背后搞我?”马振华猛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嗡嗡作响,里面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了摊开的文件上。
他那张平日里威严的国字脸,此刻布满了阴云,眉宇间堆满了烦躁和不安。
他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感觉到了猎枪的瞄准,却找不到猎人的位置。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任何明确的对手都更让他烦躁,甚至让他感到一丝无力。
他把市里有能力跟他掰手腕的几个竞争对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是组织部的老王?那老小子最近风头正盛,想争常委的位置,是不是想拿自己开刀?还是新来的常务副市长?那家伙背景深厚,是不是想拿他立威,把手伸进公安系统,搅动青阳市的权力格局?
他想了一圈,把所有可能的人都列了出来,却唯独没有想到一个人——市纪委书记,钱宇。
在他看来,钱宇就是个疯狗,逮谁咬谁,但那都是在明面上。
两人虽然在常委会上拍过桌子,吵得面红耳赤,可那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就算再怎么闹,也都在规则之内。
他从没想过,钱宇会用这种阴险的方式,在背后捅他刀子,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觉得钱宇没那个脑子,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钱宇那人,虽然脾气暴躁,但骨子里是个讲究“光明正大”的纪委干部,就算要搞你,也会先给你发个“双规”通知书,而不是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在办公室里转了十几圈后,马振华停下脚步,点燃了另一支烟。
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等着对方出招。
他必须得找个主心骨问问情况,探探虚实。
整个青阳市,能当他主心骨的,能让他绝对信任的,只有一个人。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那是一部直通市委书记办公室的专线。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他最熟悉,也最敬畏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孙书记,是我,老马。”马振华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许多,带着一丝恭敬,甚至还有些许讨好。在孙志平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听话的下属。
“嗯,振华啊,有事吗?”孙志平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让人捉摸不透。
“书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您汇报一下近期的工作……”马振华开始绕圈子,他不敢直接问是不是自己出事了,更不敢问孙志平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想通过汇报工作来观察孙志平的反应,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孙志平打断了他,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工作上的事,常委会上再说。说重点。”
马振华的心又是一沉,像是被人用重锤敲了一下。
他知道,孙志平不喜欢拐弯抹角,但他更知道,孙志平也从来不会直接戳破什么。
他硬着头皮,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说:“书记,我就是感觉……最近市里是不是有什么风声啊?我那几个朋友,一个个都跟我打太极,躲我跟躲瘟神似的,我这心里有点没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钟,对马振华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的后背已经开始冒汗,手心里也沁出了一层湿冷的汗珠。
他紧张地盯着手中的电话,仿佛能从听筒里听到孙志平的心跳声。
终于,孙志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钢板上敲下来的,掷地有声。
“振华同志,不要多心。”
“你是我亲自提拔起来的干部,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不要去听,也不要去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守好你那一亩三分地,把队伍带好,比什么都强。”
“安心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天,塌不下来。”
说完,不等马振华再开口,电话就被挂断了。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马振华僵在了原地,手中的电话筒变得无比沉重。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都透着一股寒意。
孙书记的话,表面上是在安抚他,是在给他吃定心丸。
可马振华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听得一清二楚,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他的心上。
“安心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别的事你别管,也别问,更别牵扯到我。
“守好你那一亩三分地。”——出了事你一个人扛着,别指望我替你擦屁股。
“天,塌不下来。”——就算你塌了,就算你倒了,青阳市的天也塌不下来,地球照样转,我孙志平的地位照样稳如泰山。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马振华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被整个青阳市的权力圈子孤立了。
连他最大的靠山,最信任的领导,都开始说这种官话套话,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语气打发他了。
这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更加不安了。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整个人淹没,让他几乎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这张无形的大网,最终会把他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