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德的办公室在市政府大楼的七楼，坐北朝南，采光极好。
秦峰敲门的时候，心里还在吐槽。
这老小子挺会享受，办公室比他前世的卧室都大。
“请进。”
赵立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股官场浸淫多年的沉稳。
秦峰推门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赵立德正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戴着老花镜，审阅一份文件。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洒下一片金辉，看起来倒有几分“为人民服务”的错觉。
“赵市长，您要的关于绿岛湖项目的初步工作思路，我整理好了。”
秦峰双手将报告递了过去，姿态恭敬，不卑不亢。
赵立德“嗯”了一声，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接过报告。
他没有马上看，而是靠在椅背上，打量着秦峰。
“小秦啊，坐。”
“谢谢市长。”
秦峰在对面的待客沙发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腰杆挺得笔直。
这是一个下属向上级汇报工作的标准姿态。
赵立德很满意秦峰的这个姿态。
他喜欢这种懂规矩、知进退的年轻人。
不像有些愣头青，仗着自己有点才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在他面前也大剌剌的。
“绿岛湖这个项目，很复杂，是个烫手的山芋啊。”赵立德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在考校秦峰。
秦峰立刻接话，脸上露出“我深有体会”的表情。
“是的市长，我下去调研了一下，才发现里面的历史遗留问题千头万绪，牵涉的利益方也很多，确实非常棘手。
他这话说得很有水平。
既点出了项目的难度，又暗示了自己“下去调研”的辛苦，还捧了领导一句“您高瞻远瞩”。
赵立德点了点头，开始翻看手里的报告。
秦峰的心里，已经开启了实时弹幕模式。
【来了来了，审阅环节到了。】
【赵老板，请开始你的表演。】
【接下来，他应该会先皱眉，表示问题的严重性；然后会点头，表示对我的肯定；最后会提出一两个修改意见，彰显他的水平。】
【这套pua流程我上辈子见了八百遍了，熟得不能再熟。】
果然，赵立德的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
他看得不快，一页一页，很仔细。
秦峰写的那些“正确的废话”，对他这种老官僚来说，简直是刻进了dna里的舒适区。
“嗯成立专项工作小组，分类处置这个思路是对的。”
“多渠道筹措资金嗯，考虑得很全面。”
赵立德不时地点点头，偶尔还用红笔在上面画个圈。
秦峰表面上洗耳恭听，一副小学生听讲的认真模样。
内心os：
【对对对，您说得都对。】
【这不都是您开会时讲过的车轱辘话吗？我就是给您复述了一遍。】
【哎，您还画圈了，这是找到知音了？】
【乐。】
赵立德花了十几分钟，才把报告看完。
他把报告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看着秦峰，露出了一个还算满意的表情。
“小秦，这份报告，写得不错。”
“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去思考的。
“思路清晰，逻辑严谨，把问题都摆出来了，也提出了初步的方向。作为一个刚接手这项工作的年轻人，能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
一上来，先是一通表扬。
秦峰连忙“惶恐”地站起身：“市长谬赞了，我这也是在您的指导下，做了一些粗浅的整理。里面肯定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请市长批评指正。”
看看这话说得！
多谦虚！多上道！
赵立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秦峰坐下。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也不用妄自菲薄。”
“当然，”他话锋一转，“这份报告，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思路，比较宏观，不够具体。”
来了，经典的“但是”环节。
秦峰心里门儿清，这是要开始“指点江山”了。
“比如，你这里提到‘分类处置’，那具体怎么分？标准是什么？谁来界定？这都是要考虑的细节。”
“还有‘引入社会资本’，现在的大环境下，哪个有实力的资本方，愿意来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我们的优势在哪里？能给出什么样的优惠政策？这些都需要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
赵立德靠在椅子上，侃侃而谈。
他说的这些问题，确实都是核心问题。
但也是现阶段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现在提出来，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领导水平和高屋建瓴。
秦峰适时地拿出笔记本和笔，一边听，一边“认真”地记录。
脸上还露出了“茅塞顿开”、“深受启发”的表情。
内心：
【您说得太对了！】
【我要是现在就能回答这些问题，那我坐您这位置得了。】
【装，接着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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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过几天刘坤进去了，我看你还有没有心情在这里跟我谈‘社会资本’。】
赵立德对秦峰的反应非常满意。
这个年轻人，有才华，但不恃才傲物。
听话，懂事，一点就透。
最重要的是，政治上还很天真。
他能看到具体的问题，但缺乏从全局高度解决问题的魄力和手腕。
这样的人，是最好用的刀，也是最安全的下属。
赵立德甚至在心里盘算开了。
李卫那个蠢货被纪委带走，综合二科科长的位置还空着。
办公室副主任刘斌虽然是自己人，但能力实在平庸，扶不起来。
或许可以把秦峰提上来？
一个没有根基、全靠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科长，必然会对自已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让他去负责绿岛湖这个项目，冲在前面。
搞好了，是自己的政绩。
搞砸了，他就是背锅侠。
简直完美！
想到这里，赵立德看秦峰的表情，愈发和蔼可亲。
“小秦啊，你这个报告，大方向是好的。你再根据我刚才提的几点，把它深化一下，细化一下，拿出一个更具操作性的版本来。”
“不要怕困难，大胆去想，大胆去做。市里会支持你的。”
这是在画大饼了。
秦峰立刻表态：“是！请市长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领会您的指示精神，尽快拿出修改方案。”
“嗯。”
赵立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是官场上“谈话结束”的信号。
秦峰会意，站起身。
“那市长，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他躬了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赵立德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
他拿起桌上的报告，又翻了翻，最后扔到了一边。
一个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浪花？
绿岛湖项目是市委书记孙志平用来敲打他的棋子，他心里清楚。
但他赵立德在青阳经营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只要他的钱袋子——国土局的刘坤不出问题，他的基本盘就稳如泰山。
至于李卫那个蠢货，被纪委查了就被查了，弃车保帅而已，对他毫发无伤。
赵立德拿起另一份文件，是关于黑水县7号煤矿的产能评估报告。
看着上面预估的惊人利润，他心情好了很多。
这才是他的命根子。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份由省纪委和省公安厅经侦总队联合组成的秘密调查组，已经悄然成立。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这份报告上所写的——黑水县7号煤矿。
一场足以掀翻他所有根基的风暴，正在以他完全无法察觉的方式，极速逼近。
而他，还在为自己找到了秦峰这样一个“好用”的下属而沾沾自喜。
秦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
应付完赵立德，比写一晚上材料还累。
他看着赵立德办公室的方向，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老狐狸，你慢慢乐吧。
你以为你掌控着一切，殊不知，你早已是网中的猎物。
而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断头饭。
就等着，开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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