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的短信发出去，如同投石问路。
他没有急着等待回复，而是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单位发的福利，胜在量大管饱。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去喝那些几千上万一斤的特供。
不过，快了。
手机屏幕亮起，嗡嗡震动了一下。
是陈妍的回复，简洁利落，符合她的风格。
“上午十点，单位对面的茶馆见。”
秦峰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上钩了。
不，用这个词不准确。
对于陈妍这种人，不能用“钩”，得用“光”。
你得让她自己觉得，她是扑向光明的飞蛾，而不是被饵料诱惑的鱼。
上午九点五十，秦峰提前抵达了约定的茶馆。
茶馆是那种老式的，装修古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和檀香味。
人不多，很安静。
他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视野很好，能看到市政府大楼的侧门。
他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手边，然后点了一壶龙井。
服务员刚把茶具摆好，陈妍就推门进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干练的米色西装套裙，长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脸上没化妆，却自带一种英气。
她走路带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笃笃笃，像鼓点。
“不好意思，临时开了个短会，来晚了。”陈妍坐到秦峰对面，开门见山。
“陈姐客气了，是我约您，该我等。”秦峰给她倒上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
陈妍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她那双清亮的眼睛直视着秦峰：“小秦，你电话里说，有关于经济发展和安全生产的深度分析材料？”
来了，正题来了。
秦峰心里吐槽，这姐们儿真是个工作狂，连点寒暄的缓冲都不给。
他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书生气的笑容。
“是的，陈姐。不过，这份材料不是我写的。”
他把那个密封的牛皮纸袋，轻轻推到了陈妍面前。
文件袋很厚，鼓鼓囊囊的，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
陈妍的视线落在文件袋上，没有立刻去拿。
她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秦峰。
“那是谁写的？”
秦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表情变得严肃而凝重。
“陈姐，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前段时间因为绿岛湖项目的事，去下面区县做过一些调研。”
“在黑水县，我偶然认识了一位煤矿的老员工。他干了一辈子，对煤矿的情况非常了解。”
秦峰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陈妍的耳朵。
他讲述了一个“良心发现”的故事。
一个在煤矿干了一辈子的老技术员，马上要退休了，眼看着矿上安全隐患越来越大，瞒报事故、偷税漏税的行为愈演愈烈，良心上备受煎熬。
他不敢实名举报，因为矿老板刘坤在当地手眼通天，他怕自己的家人遭到报复。
但他也不想看到矿难发生，不想看到国家的财产被蛀空。
于是，在挣扎了很久之后，他找到了秦峰这个“看起来就很正直”的市政府干部。
他把一辈子搜集的资料，整理出来，托付给了秦峰。
“他只有一个要求，”秦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沉痛，
“希望这份材料，能被真正想做事、敢做事的领导看到。他信不过市里，他听说省里的安全生产督导组要来，他希望这封信能递到督导组组长的手里。”
故事讲完了。
天衣无缝。
这个“老员工”的形象，集合了所有能激发陈妍这种人同情心和正义感的元素：弱小、善良、挣扎、勇敢。
最重要的是，这个“老员工”的存在，完美解释了这份材料的来源，并将秦峰自己从“举报者”变成了“信使”。
一个热心、正义，还有点天真的信使。
茶馆里很安静。
陈妍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秦峰。
她的眼睛里，有探究，有怀疑，有思考。
秦峰坦然地与她对视。
他的表情真诚得能去竞争奥斯卡。
内心却在疯狂刷屏：
【信啊！你倒是信啊！我编这个故事头发都掉了好几根！】
【剧本都写到这份上了，你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女一号再不接戏，导演要喊咔了！】
【快！拿起它！感受它的分量！这是正义的重量！】
过了大概半个世纪那么长，陈妍终于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当她触碰到那个牛皮纸袋时，秦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成了！
陈妍没有打开文件袋，只是用手掂了掂。
真的很沉。
她抬起头，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秦峰，你清楚这份东西的分量吗？”
“它可能不是一份分析材料，而是一颗炸弹。”
秦-影帝-峰，脸上露出“我懂但我装作不是很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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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姐，我清楚。那位老伯说，这里面的东西，能让黑水县的天，塌下来。”
“但我更清楚，如果不把它交出去，总有一天，会有几十上百个家庭的天，塌下来。”
他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陈妍被这句话震动了。
她看着秦峰，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人。
平时在单位里，他总是低调、谦和，工作能力强，但从不张扬。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懂规矩、有前途，但缺乏一点棱角的技术官僚。
直到此刻。
她才发现，在那副温和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副怎样的风骨。
她捏着那封沉甸甸的信，指尖甚至有些用力。
她严肃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秦峰笑了。
他端起自己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看着陈妍，笑容灿烂，语气轻松。
“为民除害，何惧之有？”
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峰自己都差点绷不住。
太中二了！太伟光正了！
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可他清楚，对付陈妍这种人，就得来这个调调。
你跟她谈利益，谈算计，她会鄙视你。
你跟她谈理想，谈正义，她会引你为同志。
果然，陈妍的表情变了。
怀疑和探究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同和欣赏。
她将文件袋收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动作郑重。
“好一个‘何惧之有’。”
她站起身。
“小秦，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放心，也请你转告那位老伯，这封信，我保证，会用最安全、最稳妥的方式，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谢谢你，也谢谢他。”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秦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端坐不动。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演戏，真特么是个体力活。
尤其是对着一个智商在线、正义感爆棚的观众演戏，难度堪比高端局开团。
不过，效果拔群。
他成功地将自己摘了出去，还顺便在陈妍心里刷了一波好感度。
从“有前途的同事”，直接升级到了“有风骨的战友”。
这波操作，血赚！
现在，球已经踢到了陈妍脚下。
他清楚，以陈妍的性格和她对官场规则的了解，她绝不会傻到通过正常渠道去递交这封信。
她一定会找到一条，能绕开青阳市所有眼线的秘密通道。
而这，正是秦峰所需要的。
他，秦峰，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帮忙跑腿的热心市民。
一个无辜的、纯洁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工具人。
我真傻，真的。
秦峰心里默默念叨着。
我单知道要把举报信送出去，我不知道该怎么送。
幸好我遇到了陈姐。
她真是个好人啊！
秦峰端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悠哉悠哉地喝了起来。
这出戏，该他演的部分，已经完美落幕。
接下来，就该换个舞台，看另一拨演员的表演了。
青阳市的天，要变了。
而他，只需要搬个小板凳，嗑着瓜子，在前排看戏就行。
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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