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囚室中,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粘稠而缓慢。狱公子懒洋洋地靠在寒玉床上,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从自己发梢引出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能量丝线,纯黑的眼眸半阖,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脑海中正进行着精密如星河运转般的推演与算计。
金桃良身上的魂契之谜,如同一块投入静水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的波澜远未平息,反而在不断扩散、发酵,与他对离音那特殊存在的认知,逐渐勾连、碰撞,最终指向一个更加核心、也更加惊人的事实。
离音……他的小侄子。
身负佛魔同体,作为封印“狂狱”(也就是他自己)与维系三界平衡的关键“钥匙”。这孩子的特殊,狱公子早已了然。但在深入剖析了金桃良魂契的结构、感受了那契约与离音本源紧密到近乎共生的链接后,一个之前被他有意无意忽略、或者说未曾深思的细节,如同黑暗中的磷火,骤然清晰起来。
那魂契的“重开”机制,是以金桃良的神魂记忆与核心力量为引,依托于离音的神魂庇护范围进行“定向复活”。这看似是都灵君为金桃良设计的“不死”特性,但从另一个角度解读,这何尝不是证明了——离音的神魂本质,拥有足以支撑这种“定向复活”规则的、超越寻常生死轮回的……“永恒”或“不灭”属性!
而这种属性,绝非仅仅因为他是封印枢纽或佛魔混合体就能具备的。
封印只是借用他的身体作为“锚点”和“缓冲”,佛魔冲突更是对他本身的折磨与消耗。真正能赋予一个存在超越生死、近乎“永恒”根基的,只能是其最根本的出身与源头。
狱公子纯黑的眼眸缓缓睁开,眼底深处,暗金与银白的光泽如同沉寂的火山熔岩,在看似平静的纯黑之下悄然涌动。他仔仔细细地,从头开始梳理关于离音的一切信息。
都灵君与魔尊魇烛的交易,让离音以魔尊之子的身份诞生于魔域,以魔族血脉温养肉身,缓冲佛魔冲突。这是表象。
离音体内那枚与生俱来、与神魂紧密相连的“佛骨”,是封印的关键,力量强大而纯粹。这是工具。
但这两者,都只是“后天”附加或“利用”的特性。
那么,离音这具身体、这个灵魂,最原始的“材料”,或者说,他的“父母”,究竟是什么?
一个被刻意掩盖、或者说,被都灵君以无上神通“嫁接”和“重塑”过的真相,在狱公子那经历了万载囚禁与彻底蜕变、融合了毁灭、秩序、医理、梦境等诸多法则的浩瀚神念的反复推敲与追溯下,渐渐浮现出模糊的轮廓。
离音……并非自然孕育而生。
他的存在,更像是都灵君以某种逆天手段,“创造”或“合成”的产物。
而“创造”他所使用的“核心材料”……
狱公子的神念,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穿透重重迷雾与伪装,直接触及那被重重封印与规则包裹的、属于离音生命本质的最深处。
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古老、浩瀚、充满了不朽意味的……本源气息。
一股,炽烈、狂暴、充满毁灭与创造的混沌张力,如同永不熄灭的熔炉之火,带着令他都感到熟悉与共鸣的韵律——那是属于他自身,狂狱的部分神性本源!
另一股,则沉静、浩瀚、秩序井然、如同亘古运转的星河天道,带着绝对的平衡与维系之力——那是属于都灵君的部分神性本源!
这两股本源,并非完整,更像是被剥离、精炼、甚至可能是“受损”或“污染”后的碎片,以一种极其精妙而危险的方式,被强行融合在了一起,构成了离音生命与神魂的最初基石!然后,再以此为“胚胎”,嫁接佛骨,注入魔血,最终“诞生”出了离音这个特殊的存在!
难怪!难怪离音能成为封印他狂狱的枢纽!因为离音体内本就有一部分属于他的本源,天然就能产生共鸣与牵制!
难怪都灵君要不惜代价、以魂契锁死金桃良来保护离音!因为离音体内,同样有一部分属于都灵君自己的本源!保护离音,某种程度上就是在保护都灵君自身的部分存在根基!
更难怪……离音会拥有近乎“永恒”的寿命潜力!因为他生命的最核心,是由两位诞生于宇宙混沌之初、与大道同寿的古神的部分本源融合而成!尽管只是碎片,尽管被扭曲改造,但其本质的“不朽”特性,却如同烙印般深刻!
这不是简单的“造人”或“棋子”。
这简直像是都灵君,以他自己和兄长的部分“神性血肉”为材,以无上伟力为炉,炼制出的一个……特殊的、活着的“神器”,或者说,一个神性融合的实验品!
而目的,显然不仅仅是为了封印。或许,都灵君在万载之前,就已经在尝试寻找一条超越单纯对抗、实现某种更深层次“共存”或“转化”的道路?离音,就是他这个疯狂实验的……成果与容器?
想通这一切的关节,狱公子沉默了许久。
纯黑的眼眸深处,那暗金与银白的光泽激烈地碰撞、交融,反映出他内心同样剧烈的震荡。
愤怒?有一点。毕竟自己的部分本源被剥离利用,成了实验材料。
荒谬?更多一些。都灵君这家伙,果然是疯子!对自己狠,对兄长狠,对造出来的“孩子”更狠!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加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清晰定义的情绪,悄然滋生。
那是对离音这孩子,更深一层的……感同身受。
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同源”的。都源于混沌,都拥有古神的不朽本质。只不过,他是完整的“狂狱”,而离音,是被强行糅合、改造、赋予了悲惨命运的“碎片集合体”。
他当初被封印,承受的是永恒的孤寂与愤怒。离音诞生至今,承受的则是佛魔撕扯、被各方觊觎利用、身不由己的痛苦。
某种程度上,离音比当年的他,更加……“可怜”。
而都灵君……他这个弟弟,为了他那所谓的“秩序”与“实验”,到底编织了一张多么庞大而残酷的网?将兄长、魔尊、离音、金桃良……乃至更多可能尚未浮出水面的存在,都网罗其中,作为他棋局上的筹码?
“哈……哈哈……”狱公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起初只是肩膀耸动,后来笑声渐大,在空荡冰冷的囚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嘲讽与兴奋,“都灵啊都灵,我的好弟弟……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他坐起身,纯黑的眼眸亮得惊人,所有伪装出的虚弱与懵懂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属于古老神只的深邃智慧与燃烧的兴致。
离音与两位古神同源,享有无尽寿命……
这个发现,如同为他脑海中那个刚刚成形的、关于金桃良的“游戏”,注入了一剂最强的催化剂!
金桃良的魂契,绑定的是离音的安危,依托的是离音那源自古神本源的、近乎“永恒”的神魂庇护。
那么,如果……他这位“同源”的古神叔叔,稍微“帮帮忙”,让金桃良更加“清晰”地体验一下这魂契的妙处,甚至……“主动”触发一下那“重开”机制呢?
不是要伤害离音——他对这小侄子现在可是充满“兴趣”和某种微妙的“同病相怜”,暂时还舍不得。但以他对自身与都灵君本源的理解,加上如今融合了秩序、医理、梦境等新法则的能力,模拟出一些足以“欺骗”或“刺激”魂契反应的“险境”或“变故”,或许……并非难事。
比如,让金桃良“意外”地遭遇一次足以致死的“袭击”(当然是他暗中操控),然后观察她如何“重开”,重开后的状态,以及……在她“重开”过程中,那依托于离音神魂的通道里,能否做点小小的“标记”或“后门”?
又或者,直接以“同源”古神的身份,尝试与离音那沉睡的、蕴含两位古神本源的神魂进行“沟通”或“共鸣”,看看能否间接影响到与离音深度绑定的金桃良?
这不仅能更深入地了解这魂契的运作机制,探测都灵君的布局深浅,更能直接接触到离音的状态,甚至可能……为离音那痛苦的现状,找到一丝不一样的转机?
毕竟,他狱公子现在,可是“学习”了很多新东西,不再是只知道毁灭的“狂狱”了。月华的医理,萦尘的梦境,都灵君的秩序(虽然他不完全认同),都成了他力量的一部分。或许,他能用这些新的“工具”,为同源的小侄子,做点什么呢?
当然,这其中的风险与变数极大。一旦被都灵君察觉,后果难料。金桃良本身也不是易与之辈,很可能在“重开”过程中或之后,发现端倪。
但……风险越大,乐趣不是也越大吗?
狱公子舔了舔嘴唇,纯黑的眼眸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金桃良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因为“意外死亡”和“诡异重生”而可能出现的精彩表情,也仿佛看到了当自己那点“小动作”成功时,都灵君那张万年不变的淡漠脸孔上,可能会出现的、哪怕只是一丝裂痕的惊怒。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离音。那个苍白、脆弱、在佛魔夹缝中挣扎的孩子。或许,他能成为这个孩子命运中,第一个不单纯是为了利用、吞噬或封印他,而是带着某种复杂“兴趣”与“同源”牵连,真正想要“插手”并“改变”些什么的……长辈?
虽然他这个“长辈”,动机可能不那么纯粹,手段也可能相当恶劣。
但,谁在乎呢?
他狱公子做事,向来只图自己开心,顺便……看看这潭水,能被他搅得多浑。
“小侄子,金统领……”狱公子摩挲着下巴,笑容灿烂得如同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咱们的‘缘分’,看来要比我想象的,深得多,也……有趣得多了。”
他重新躺下,双手枕在脑后,纯黑的眼眸望着天花板,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如何在不惊动太多人的前提下,给金桃良来一场“惊喜”的“生死体验”,并以此为契机,进一步探究离音、魂契以及都灵君那庞大棋局的更多秘密。
而与此同时,远在魔域寒渊殿侧殿中昏迷的离音,那苍白眉心处,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丝微弱的、混合了暗金与银白、却又与佛光魔气截然不同的光芒,稍纵即逝。
仿佛沉睡的古神之血,感应到了同源的、充满“兴趣”的注视,本能地,给出了微不可察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