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半扶半抱着“重伤虚弱”的银甲少年,并未走向天界那些繁华显赫的仙宫神殿,也没有去往守卫森严的戍卫军营或医仙云集的药王殿。
她选择的路径颇为曲折,专挑那些仙迹罕至、灵气相对稀薄、甚至有些荒僻的云径小道。沿途偶尔遇到几个行色匆匆的低阶仙吏或巡逻的天兵,小桃也只是低下头,将少年的脸往自己肩侧挡了挡,小声解释一句“路上捡到的受伤同僚,带回去救治”,语气自然,神情略带焦急与关切,完全符合一个善良又有点胆怯的小仙娥形象。
而那些天兵仙吏,大多只是随意瞥一眼那身破烂银甲和少年苍白的侧脸,见小桃穿着最普通的仙娥服饰,气息也微弱平常,便不再多问,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过去。天界广袤,偶尔有些下界飞升根基不稳、或是执行任务时遭遇意外的仙神受伤流落,并不算太稀奇的事情。
狱公子“虚弱”地靠在小桃单薄的肩头,纯黑的眼眸半开半阖,暗中却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位“小桃姑娘”,绝非普通仙娥。她对天界这些偏僻路径的熟悉程度,远非一个照看浆果林的仙娥应有。更重要的是,她选择的路线,看似随意,实则巧妙地避开了几处可能有高阶仙神神识扫过的区域,也绕开了那些设有强力感应禁制的关键节点。
她在有意隐藏行踪,或者说,在避免不必要的关注。
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以天界时间计),两人来到了一片更加荒凉的区域。这里似乎曾是某次大战或天灾后的遗迹,到处是断裂的玉柱、倒塌的殿宇残骸,以及被狂暴能量侵蚀后形成的、色彩诡异扭曲的晶簇。灵气极其稀薄且紊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经年不散的煞气与尘埃味道。别说仙宫神殿,连最低等的仙草都难以在此生长,唯有一些适应了恶劣环境的、形态古怪的岩石精怪,在废墟阴影中偶尔蠕动一下,发出窸窣的声响。
小桃在一处相对完整、由某种深灰色奇石构成的断壁前停下。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跟踪,然后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指尖泛起一丝极其隐晦、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光芒,快速在石壁上勾勒了几个复杂的符文。
石壁表面漾开水波般的涟漪,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入口内一片漆黑,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旧血腥与冰冷铁锈的寒意。
“忍着点,这里条件简陋,但足够安全。”小桃低声对靠在她身上的“伤患”说道,语气依旧温和,却少了之前那份刻意伪装的软糯,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干练。她搀扶着狱公子,一步踏入了那黑暗的入口。
入口在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石壁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开启过。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狭窄洞穴或简陋密室。
而是一条向下延伸、宽阔幽深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并非岩石,而是某种暗沉无光、却隐隐流动着符文的金属。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便嵌着一盏散发着幽绿色冷光的骨灯,那光芒勉强照亮前路,却将整个通道映衬得更加阴森诡异。空气中那股血腥与铁锈味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魂哀嚎般的凄冷回音,即便是狱公子,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这里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属于刑罚、镇压与绝望的气息。
天诀狱。
无需确认,这里必然是那令三界仙魔闻之色变的天界最高刑狱、秘密关押与审讯重犯之所!
而这位“小桃姑娘”,轻车熟路地走在这通往地狱般的阶梯上,神态自若,甚至还在路过某盏骨灯时,随手调整了一下灯焰的角度,让光线更均匀些。她身上那甜美无害的仙娥气息,在此地阴冷肃杀氛围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奇异地融合——仿佛她本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只是披上了一层光明的伪装。
狱公子心中赞叹不已。这伪装,这心性,这实力……都灵君手下,果然藏龙卧虎。他愈发好奇,这位天诀狱的统领,把他这个“来历不明”的“重伤小天神”带进这绝密之地,究竟想干什么?是真的好心救治?还是……另有所图?
阶梯似乎没有尽头,向下延伸了极深。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紧闭的、由不知名黑色金属铸成的大门。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两个深深嵌入的、浮雕着狰狞兽首的青铜环。
小桃停下脚步,将狱公子小心地靠放在门边的墙壁上(那里居然还算干净),然后转身,面对着那扇厚重的黑铁大门。
她站直了身体。
就在那一瞬间,她周身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身淡粉鹅黄的仙娥裙衫无风自动,原本温润乖巧的眉眼倏然冷凝,圆溜溜的杏眼中,所有的柔软、同情、怯懦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寒冰般的锐利、漠然与绝对权威。她并没有散发出多么恐怖的威压,但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视规则与刑罚为圭臬的凛冽气场,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与这阴森的地底刑狱完美契合。
她抬手,并未去拉那青铜门环,而是直接按在了冰冷的门板上。掌心与金属接触的刹那,一圈淡金色的、更加复杂精密的符文从她掌心扩散开去,迅速爬满整扇大门。
“咔哒……隆隆隆……”
沉重的机关转动声响起,黑铁大门向内缓缓打开,带起一阵沉闷的气流,卷动着通道内幽绿的灯光和更浓郁的森寒气息。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刑房或牢笼。
而是一个布置简洁、甚至堪称“雅致”的房间。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墨玉石砖,墙壁是同样材质的深灰色,打磨得十分平滑。房间一角摆着一张同样材质的宽大石案,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些玉简、卷宗和几件不起眼的法器。另一侧则是一个小小的、冒着丝丝寒气的灵泉池,池水清澈见底,旁边放着干净的布巾和几个白玉药瓶。房间正中央,则是一张铺着厚实雪白兽皮(不知是何兽)的寒玉床——显然是为“伤患”准备的。
这里没有刑具,没有血迹,没有哀嚎,干净、冰冷、有序,却又无处不在彰显着其主人绝对的控制力与……一种近乎苛刻的、不容亵渎的规则感。
“还能自己走吗?”小桃——或者说,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天诀狱统领——转过身,看向靠墙而坐、依旧“虚弱”的银甲少年。她的声音也变了,清冷、平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不再有丝毫伪装。
狱公子“艰难”地抬起纯黑的眼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内那与外界截然不同的“雅间”,脸上适时地露出混合着惊讶、警惕与一丝茫然的复杂表情,喘息着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撑着墙壁,试图自己站起来,却又“力不从心”地晃了晃。
金桃良(这才是她的真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种“柔弱”的场面,但她还是上前一步,重新搀扶住少年,将他带进了房间,安置在那张铺着兽皮的寒玉床上。
“躺好。”她的命令简洁直接,不带任何情绪。随即,她走到石案旁,拿起一个白玉药瓶,倒出几粒散发着清冽药香、通体莹白的丹丸,又端来一杯从灵泉池中舀出的、寒气四溢的泉水。
“先把药吃了,固本培元,稳住伤势。”她将丹药和水杯递到少年面前,动作算不上温柔,却精准稳定。
狱公子“顺从”地接过,将丹药吞下,又喝了几口冰泉。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精纯的药力,开始在他体内流转,修补着那些他故意模拟出来的“伤势”。冰泉入喉,清冽刺骨,却也带着净化与宁神的效用。
这药……倒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这位金统领,看来至少目前,是真的在给他“治伤”。
“多谢……仙子救命之恩。”狱公子哑着嗓子,纯黑的眼眸望着金桃良,里面充满了“真诚”的感激与“后怕”,“不知仙子……如何称呼?此地又是……”
“我叫金桃良。”她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这里是天诀狱。你既然自称戍卫军,遭遇空间乱流受伤,身份不明,按律当先收押于此,查明身份、伤愈之后,再行处置。”
她直接点明了此处是何地,也说明了带他来的理由——合情合理,符合天界律法,更是她身为天诀狱统领的职责所在。
“天……天诀狱?!”狱公子适时地露出“惊恐”的神色,身体微微后缩,纯黑的眼眸里写满了不安,“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巡边天兵……我……”
“普通巡边天兵,不会穿着这种制式的上古银蛟软甲。”金桃良冷冷道,目光如刀,扫过他身上的破烂银甲,“虽然破损严重,但甲片连接处的‘星云回纹’和肩吞处的‘寂灭雷痕’,是上古‘雷部巡天将’的标志,至少是万年前的古物。你身上的灵力波动虽然微弱紊乱,但根基之厚重精纯,远非寻常天兵可比。”
她顿了顿,走到石案旁,拿起一份空白的玉简,指尖金光微闪,开始记录:“姓名?所属部曲?编号?何时何地遭遇空间乱流?乱流特征?坠落前最后记得的方位?”
一连串的问题,冷静、专业、直奔要害,没有半点废话,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审讯嫌疑犯的架势。
狱公子心中暗赞:好眼力!好见识!这女人,果然不简单。他临时幻化的这身银甲,确实是参照了记忆中某位早已陨落的上古雷部神将的制式,没想到她一眼就能认出细节。
他面上却愈发“慌乱”,纯黑的眼眸里甚至浮起一层水光(这对他而言毫无难度),声音带着哽咽:“我……我叫‘阿狱’……我真的记不清了……头好痛……只记得一片混乱的光……和撕裂的感觉……仙子,求您相信我,我不是坏人……”
他开始发挥“落难失忆少年”的优势,装傻充愣,博取同情。
金桃良记录的动作停了停,抬眸看了他一眼。那清冷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她看了他几秒,那少年纯黑的眼眸里,只有纯粹的恐惧、迷茫和哀求,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至少,以她的修为和眼力,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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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片刻,合上玉简。
“既然记不清,便先在此养伤。”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追问,“我会派人核查近期边境巡防记录及空间异常报告。在查明你的身份之前,不得离开此室。门外有禁制,擅闯者,形神俱灭。”
她说着,走到门口,指尖金光再次勾勒,加固了房间的封印禁制。那禁制之力森严霸道,隐含天威,等闲太乙金仙都难以突破。
做完这一切,金桃良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少年,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踏出房间。
黑铁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那间冰冷“雅致”的囚室,与外界彻底隔绝。
门内,狱公子脸上的恐惧与无助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舒服地在那雪白兽皮上伸了个懒腰,纯黑的眼眸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亮晶晶的光芒。
“金桃良……天诀狱统领……”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有趣,太有趣了。都灵君啊都灵君,你手下还真是……人才济济。”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那缕刚刚吞下的丹药化开的、精纯的药力,随意地将其吸收、转化,融入自身那浩瀚无边的本源之中。
“查吧,查吧。”他心情极好地躺平,纯黑的眼眸望着冰冷的天花板,“看看你们这位精明能干的统领,最后能查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身份来。”
这出戏,真是越来越对他胃口了。
而被关在门外的金桃良,站在幽深的阶梯上,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清冷的眼眸望着紧闭的黑铁大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那个自称“阿狱”的少年……
银蛟软甲是真的,但破损痕迹有细微的、难以解释的“新”感,不像是经历了惨烈战斗或空间撕裂,倒像是……故意弄坏的。
他身上的“伤势”和灵力紊乱,模拟得极其逼真,连她都差点被瞒过,但药力化开时,那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被某种更宏大存在瞬间“吞噬”又“模拟”出正常吸收反应的波动……虽然微弱到近乎错觉,却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异样。
还有他的眼神。那双纯黑色的、看似清澈见底的眼睛,在最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让她都感到心悸的、与年龄和外表格格不入的……平静与玩味。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受伤失忆的巡边天兵。
他像一团迷雾,一个精心设计的谜题。
金桃良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看似普通、实则与她神魂相连的、刻着“天诀”二字的玄铁令牌。
“不管你是谁……”她低声自语,清冷的眸中寒光湛湛,“既然进了天诀狱,就休想轻易蒙混过关。”
她转身,踏着沉稳的步伐,消失在阶梯上方的幽暗之中。她需要立刻调阅更古老的卷宗,动用更隐秘的渠道去调查。同时,也要加强对这间囚室的监控。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已然引起了天界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刀”的,全部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