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殿的幽蓝冷焰跳跃着,将离音苍白面容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都映照得如同冰雕。关于“月华”与灵晔万年“教养”的惊人猜测,如同投入冰海深处的巨石,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另一个同样沉埋于岁月尘埃中的、属于黑璃的过往,却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在他意识中浮现出破碎而血腥的轮廓。
那不是通过“窥天幽冥石”镜看到的、属于金桃良的绝望童年,也不是逻辑推导出的冰冷结论。而是一种更加模糊、却又更加真切的……“共鸣”。
或许是因为他体内那部分属于灵晔的暴戾力量,对“杀戮”与“守护”这两种极端行为,有着某种本源的敏感。又或许,是当年那场导致黑璃失忆的“变故”,在他这个被保护的“核心”身上,也留下了某种极其隐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印记。
此刻,这些印记,在得知黑璃曾是魔尊安排的杀手后,被悄然激活。
离音闭上眼,不再抗拒脑海中涌现的那些不属于他的、充满铁锈味与黑暗气息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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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在离音尚是襁褓中那个身世成谜、气息微弱的“三殿下”时,魔界的阴影深处,存在着一个没有名字、只有代号的“工具”。
她诞生于魔界最残酷的“养蛊”式训练营,从无数被丢弃或掠夺来的、拥有微弱魔族或异族血脉的幼童中厮杀而出。她的天赋并非最强,但那份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如同冰刃般的冷静与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杀戮本能,让她最终活了下来,成为了魔尊离烬手中最锋利的几把暗刃之一。
代号:“影蚀”。
影蚀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她的世界只有任务、杀戮、以及完成任务后短暂的、空洞的休憩。她擅长隐匿、追踪、以及用最简洁高效的方式终结目标——无论目标是仙是魔是人。她如同阴影中的毒蛇,无声无息,一击必杀,然后在血泊中悄然退去,不留痕迹。
魔尊离烬对她的“栽培”可谓不遗余力,投入了无数资源与严酷的试炼。她不仅仅是一个杀手,更是离烬为了某些特殊目的(比如,监控或制衡金桃良?保护某个极其重要又危险的存在?)而精心打磨的“特殊兵器”。
直到那一天,一个绝密的任务下达。
任务内容极其简略,却让早已心如铁石的影蚀,在执行前的 briefg 中,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凝滞感。
“潜入‘幽冥魔渊’外围警戒圈,身份‘暗卫’。唯一使命: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渊心’之处的‘三殿下’离音存活。期限:直至其体内‘异常波动’平息,或接到撤离指令。注意:除直接威胁三殿下生命的因素,不得干扰‘渊心’任何其他存在或进程。绝对隐匿。”
“渊心”,那是魔界禁地中的禁地,是“渊魔共生”秘法的核心区域,也是离音这个特殊“容器”最初被“培育”和“安置”的地方。那里的魔气浓烈到足以腐蚀神魂,更有无数上古遗留的混乱法则与魔念残响,危险无比。
而“异常波动”……影蚀隐约知道,那位年幼的三殿下体内,封印或容纳着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随时可能失控。
这是一个长期潜伏、被动守护的任务。不同于以往主动出击的刺杀,这需要极大的耐心、隐匿能力,以及……在关键时刻,直面可能远超自身理解范畴的恐怖存在的勇气。
影蚀没有任何疑问,接下了任务。对她而言,任务就是任务,无论目标是什么,无论环境多么险恶。
她化作一道真正的影子,融入了“幽冥魔渊”那永无止境的黑暗与混乱魔气之中。在距离“渊心”足够近、又能最大限度隐匿自身的位置,她找到了一个天然的魔气旋涡缝隙,将自己“钉”在了那里,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顽石,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穿透重重魔障,死死锁定着“渊心”处那个被复杂魔阵环绕、气息微弱却奇异的小小光团——那是幼年的离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影蚀见证了离音在魔阵与各种珍稀资源的灌注下缓慢成长,气息从微弱变得逐渐凝实,但体内那股潜藏的、令人心悸的暴戾波动,也如同沉睡的凶兽,时而平缓,时而躁动。她也看到了,偶尔会有模糊的、带着清冷气息的身影(金桃良?以某种伪装?)悄然出现在渊心附近,进行着检查或调整,但始终未曾真正靠近离音的核心。
影蚀严格遵守着命令,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只是观察,只是等待。她的存在,仿佛成了渊心魔气的一部分,连那些游荡的魔念残响都逐渐忽略了她。
直到——离音大约百岁那年(以魔界时间计算,相当于人界幼童时期)。
一次毫无预兆的、前所未有的剧烈“异常波动”,从离音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那并非简单的能量外泄。那一瞬间,影蚀“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安静的光团,而是一轮骤然浮现、却又极度扭曲、仿佛由纯粹暴戾与痛苦凝聚而成的……暗金色“太阳”虚影!虚影之中,隐约有一个暴怒咆哮的身影在挣扎,散发出毁天灭地的炽热与混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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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心”周围稳固了百年的魔阵,在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恐怖的炽热暴戾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向外席卷,所过之处,魔气被蒸发,岩石化为熔浆,连空间都开始扭曲、崩裂!
更可怕的是,那股暴戾意志仿佛拥有生命,在疯狂宣泄的同时,竟隐隐锁定了离音本体,似乎要将他连同这具躯壳一同吞噬、融合!
一直隐匿不动的影蚀,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犹豫。
守护离音存活,是唯一使命。
“不惜一切代价”。
她如同蛰伏了百年的毒蛇,终于亮出了淬毒的獠牙。身影从魔气缝隙中暴射而出,不再是隐匿的阴影,而是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凝聚了她全部修为与杀戮意志的“蚀魂之刺”!
她的目标,不是那恐怖的暗金色太阳虚影(那超出了她的理解与应对范畴),而是虚影与离音本体之间,那最为脆弱、能量流转也最为狂暴的“连接点”!
她要斩断这连接,至少暂时打断这暴戾力量对离音本体的直接侵蚀与吞噬!
“影蚀”的速度快到了极致,甚至超越了思维的运转。她的身体在冲出隐匿点的瞬间,就开始承受那暴戾炽热气息最直接的冲刷与侵蚀。护体的魔元如同薄纸般被点燃、消融,皮肤传来灼烧的剧痛,神魂更像是被投入了熔炉!
但她眼神冰冷依旧,只有最纯粹的、执行任务的决绝。
蚀魂之刺,是她压箱底的禁术,以燃烧部分本源与神魂为代价,换取极致的穿透与湮灭之力,专破各种能量核心与灵魂链接。
暗金色的光芒在她眼中急速放大,那暴戾的咆哮仿佛直接在她灵魂深处炸响。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在高温与冲击下开始模糊,身体在崩解,但她手中的“刺”,依旧精准、稳定、一往无前地,刺向了那个计算了无数遍的“点”!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与光芒爆开。
影蚀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由纯粹暴怒与毁灭意志构成的墙壁。蚀魂之刺的光芒与那暗金色炽热狠狠对撞、湮灭!
她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感受到了本源被疯狂撕扯的痛苦,更有一股狂暴炽热、充满不甘与怨毒的意志碎片,顺着攻击的回路,如同跗骨之蛆般狠狠冲入了她的识海!
“吼——!!!”
那是灵晔残留意志的愤怒嘶吼,是万载冰封与业障折磨下的疯狂反噬!
影蚀的识海瞬间被这恐怖的意志洪流冲垮。过往的记忆、杀戮的训练、任务的指令、乃至对自身存在的微弱认知……一切的一切,在这暴戾的冲击下,如同沙滩上的城堡,被巨浪拍得粉碎。
连接被成功干扰、短暂切断了。
离音本体周身的魔阵得到喘息,开始自发运转,重新压制那暴动的暗金虚影。剧烈的波动开始缓缓平复。
而付出了这一切的影蚀,她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爆炸的余波狠狠抛飞,划过一道焦黑的轨迹,坠向了“幽冥魔渊”外围那混乱的空间裂隙之中。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最后“看”到的,是逐渐恢复平静的“渊心”,以及那光团中,似乎因为干扰而略微动弹了一下的、幼年离音模糊的身影。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与记忆的彻底清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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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音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口那旧疾处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被火焰灼烧般的抽痛。那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冲突,而是……残留的共鸣?或者说,是当年那场变故,在他这个被保护者身上,留下的、极其细微的“烙印”?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百年前的惊心动魄。
影蚀……黑璃。
原来,她并非简单的“安排”或“后手”。她是真正用性命践行了“不惜一切代价”的死士。为了干扰那一次可能是灵晔业障最剧烈的暴动,为了保护他(尽管他那时毫无意识),她燃烧本源,发动禁术,正面冲击了那恐怖的暴戾意志,最终识海被毁,记忆尽失,流落异乡。
她的失忆,不是伪装,不是意外,而是那场守护任务中,最惨烈也最直接的代价。
而她失忆后流落南荒,成为毛贼,爱上暗凛……这一切看似荒诞的命运转折,其起点,竟然是为了保护他,离音。
离音缓缓抬起手,捂住了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那场爆炸中,一丝不属于他的、冰冷决绝又最终归于虚无的……气息。
金桃良是魂契相连的、自愿(或许源于交易)的守护者,她的存在清晰而明确。
黑璃……则是隐藏在更暗处、以更惨烈方式完成了守护、却连自己为何而战都彻底遗忘的……影子。
一个自愿背负枷锁,一个被迫失去所有。
都因他而起。
离音感到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窒息感。不仅仅是真相的重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疚。
黑璃因他而变成如今的模样。她本该是魔界最顶尖的杀手,拥有(或许冰冷残酷,但确实存在的)人生与力量。却因为他体内这该死的“业障”,而付出了记忆、过往、乃至可能的情感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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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欠她的。不仅仅是一条命(或许不止一条),更是一段被彻底抹去、无法追回的人生。
而现在,他知道了。
知道了她是谁,知道了她为他做过什么。
那么,他该怎么做?
是尝试帮她恢复记忆?但那被灵晔暴戾意志直接冲击而毁的识海,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过程可能极其痛苦危险,甚至可能唤醒她作为“影蚀”的杀戮本能,带来新的变数。
还是……就这样让她以“璃姑娘”的身份继续下去?让她守着那份对暗凛无望的情愫,在南荒做一个沉默的护卫?这似乎……同样残忍。
更重要的是,恢复了记忆的黑璃(如果可能),会如何看待他这个“被保护者”?会如何看待魔尊离烬的安排?会如何看待她因此而失去的一切?
离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挣扎。
金桃良的问题尚未解决,灵晔与“月华”的谜团悬而未决,如今又加上了黑璃这份沉甸甸的、带着血色与遗忘的“恩情”与“孽债”。
前方的迷雾,似乎因为窥见更多真相,而变得更加浓重,也更加……令人步履维艰。
离音缓缓站起身,走到沉渊殿那扇巨大的琉璃窗前。窗外,幽冥渊依旧在翻涌,那无尽的黑暗,仿佛映照着他此刻同样深不见底的心绪。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接二连三的冲击。
更需要……一个清晰的、能够同时应对多方复杂局面的策略。
黑璃……暂时,或许只能保持观察。在找到稳妥的方法之前,不宜贸然接触或刺激。
当前的首要目标,依旧是金桃良,以及与金桃良会面后,可能获得的关于“月华”与灵晔现状的信息。
只有先弄明白了那场“双曜之劫”最核心的遗留问题,他才有可能,去思考如何面对黑璃这份沉重的过往,以及……他自己这被重重迷雾包裹的未来。
离音望着深渊,眼神幽深如潭。
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与未知。
但他,已然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