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之夜的山谷中，总比别处多几分热闹。银盘似的月亮悬在墨蓝色天幕上，清辉像被谁抖开的白绫，从九天垂落，把谷中万物都裹进一层朦胧的光晕里。老杏树的虬枝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枝桠间还挂着几颗迟落的青杏，被夜露浸得发亮，风一吹，便“嗒”地轻撞在树干上。
乐游站在院中的青石桌边，石桌上摆着几样佐酒小菜，其中有几道从未见过的新菜品，有用洪荒特有的“冰晶藕”切的薄片，用酸甜汁调味，藕片透明得能看见里面的经络，像冻住的月光；旁边是一盘“火枣蜜饯”，火枣本是烈阳之精，被他用后土部落的“寒泉蜜”腌了三日，红得像玛瑙，甜中带着一丝清凉；最中间是一小碟“百草酥”，用百种灵草的嫩芽磨粉，混着帝休木的树脂煎的，酥皮层层叠叠，还没入口，就能闻到草木的清香。
他今日是酒成之日，他特意发了请帖，邀请烛龙、元凤、后土等人前来。他身上穿的青布衫是新裁的，领口用银线绣了圈小小的藤纹——这是他偷偷用现代记忆里的针法绣的，想着“生活总得有点仪式感”。指尖划过冰凉的玉杯，乐游忍不住弯了弯眼：穿越到洪荒三百年，从刚来时抱着道祖大腿瑟瑟发抖的小透明，到如今能在这无名山谷里辟出一方小院，还攒下这么些“大人物”做朋友，靠的可不就是这手从现代带来的“厨艺”么？
正想着，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乐游抬头，就见后土提着个竹篮站在门外，月光落在她朴素的麻衣上，竟有种奇异的柔和。她今日穿着一件朴素的麻衣，头发用木簪挽着，篮子里露出几枝翠绿的“九节菖蒲”，叶片上还挂着湿泥。
“乐友老板，今日这般郑重，看来那‘酒’是成了？”。后土推开篱笆门走进来，目光扫过院角新开的几丛“忘忧草”，那是她上次带来的种子，此刻正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这菖蒲刚从雷泽底挖的，根须带着先天雷气，泡酒后能安神定魂，给你添个料。”
乐游眼睛一亮，连忙接过竹篮：“道友的福，总算没有辜负那些灵材，我正愁这酒缺了点‘冲劲，下次试试。”他引着后土到石桌边坐下，刚要倒茶，天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鸟鸣，像玉石相击。
抬头时，一道五彩流光已落在院中的老槐树上。元凤收了真身，化作身着月白长裙的女子，发间赤玉凤钗在月光下闪着光。她今日竟难得没带随从，手里提着个羊脂玉瓶，见了乐游就挑眉：你的帖子上说那‘酒’已酿成，邀吾品鉴。若是不如你当初所言，吾可是要收回那醴泉的。”说着她一挑眉，抬手将手中的玉瓶扔给乐游，“你倒是会挑时候，今日望月，月华最纯，正好启酿。这是我凤族的‘梧桐蜜露’，给你这酒添点‘火的味道’。”
乐游接住玉瓶，含笑行礼：“道友放心，不敢让您失望。”
就在元凤落座不久，飞诞等常来餐馆的小辈妖族也结伴而来，他们先是将带来的灵果等交与乐游，给元凤，后土等见礼后，找了末尾的一张桌子落座。就在他们刚坐下不久，院中的月光忽然微微扭曲，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老杏树下。烛龙依旧是一袭墨色长袍，墨发用枯枝随意挽着，只是今日那万年冰封的俊颜上，似乎柔和了些许。他先是看了眼乐游，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这才将目光转向元凤等人。
乐游心里暗笑：这位时间大佬，嘴上说着“不过是来看看热闹”，却很准时。他走上前，故意把声音压低了些：“烛龙前辈，今日的下酒菜有你爱吃的‘冰晶藕’，特意多切了一盘。”
烛龙的耳尖似乎红了一瞬，却依旧板着脸，只从袖中摸出个黑色的小盒子扔给他：“上次你说想找‘光阴砂’，在昆仑墟深处挖的，酿酒时掺一点，能让酒液更‘绵长’。”
乐游接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细如流沙的金色颗粒，摸上去冰凉，还带着时间流逝的微响。他眼睛都亮了：光阴砂啊！这可是能稳定时间流速的至宝，用来酿酒简直是“作弊”！他抬头想道谢，却见烛龙已经走到石桌边坐下，正低头用竹筷戳着他面前那盘火枣蜜饯。
“人都到齐了，”乐游把盒子小心收好，转身走到老杏树下，拿起早就备好的玉铲，“那咱们就启酿吧。”
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老杏树的树根处，地面微微隆起，上面还刻着一圈简单的符文——那是乐游用开天功德金光画的“聚灵阵”，有金光还在符文里流转，像活着的金蛇。乐游蹲下身，玉铲轻轻插入土中，动作慢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簌簌——”泥土被缓缓挖开，带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刚挖了不到半尺，一股奇异的香气突然从土里钻了出来，像有只无形的手，轻轻挠着每个人的鼻尖。
元凤最先“咦”了一声，下意识地扇了扇鼻翼：“这香……”
乐游停下动作，笑着解释：“这是‘初香’，是百果的甜香先透出来了。”
果然，那香气初闻像咬了口刚摘的蜜桃，甜得人舌尖发颤；又像嚼着熟透的赤霞莓，酸中带甜；仔细闻，还有沙棠果的清冽、白柰的微苦，百种果香在月光下交融，像一首热闹的小曲。
后土闭着眼感受了会儿，睁开时眼底带着笑意：“这香气里有‘生’的味道，像春天的山谷刚醒过来。”
乐游继续往下挖，玉铲碰到硬物时发出“咚”的轻响。他放慢动作，用手指小心地扒开周围的泥土——帝休木酒坛的轮廓渐渐露了出来，酒坛是用先天灵木帝休木心做的，木质呈淡金色，上面还刻着他画的“锁灵符”，符文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咔嚓。”乐游用玉铲敲开坛口的灵泥，灵泥是用百草的根茎混合醴泉的泉水做的，敲碎时像酥糖裂开，发出清脆的响声。随着最后一块灵泥落地，一股更浓郁的香气轰然爆发出来！
这次不再是单纯的果香，而是像打翻了天帝的香料匣子——先是清冽的月华香，像站在雪山之巅，伸手就能摸到月亮；接着是醇厚的蜜香，像百年老蜜被晒化了，黏得能拉出丝；中间还夹着百草曲的发酵香，带着点微醺的暖意，最后是那丝若有若无的雷泽菖蒲的“冲劲”，像在甜美的梦里忽然被轻轻敲了一下，让人瞬间清醒，又忍不住想再醉进去。
“这……这是把半个洪荒的灵秀都酿进去了？”元凤猛地坐直身子，月白长裙的袖口下，竟隐隐露出几片金色的凤羽——她激动时，真身就会控制不住。
后土也往前凑了凑，指尖轻轻点了点空气，那里的香气竟凝成了淡绿色的雾气，里面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飞——那是百草的生机。
烛龙依旧没说话，但乐游注意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
乐游笑着把这几个酒坛都挖了出来，摆在石桌上。帝休木的酒坛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拿起一坛酒，对着众人晃了晃：“这批是‘初酿’，时间不久，尝尝鲜。”说着，他拔开木塞。
“嗡——”酒坛里传来一声轻响，像有只小蜂鸟在里面振翅。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酒香轰然爆发，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庭院！那香气层次分明：初闻是瑶草的清冷，似月下雪莲；再品是玉膏李的蜜甜，暖意融融；细辨之下，沙棠的微酸、赤霞莓的果香、百草曲的醇厚，以及醴泉本身的那股先天清灵之气，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前所未有、令人闻之便口舌生津、心神摇曳的醉人芬芳。
乐游取来特制的帝休竹杯，将坛中酒液缓缓注入，那颜色美得让人呼吸一滞——不是普通的琥珀色，而是像把揉碎的月光、融化的黄金、还有百种花果的颜色都混在了一起，澄澈得能看见杯底的花纹，却又浓稠得像流动的蜜。酒液顺着杯壁往下淌，挂出长长的“酒泪”。
“此酒名为‘百草月华酿’，请诸位品鉴。”乐游将酒杯一一奉上。
元凤最先接过，她先是将酒杯置于鼻下轻嗅，凤眸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优雅地浅酌一口。酒液入口，她微微闭目，感受着那复杂的滋味在口中绽放，良久才轻吁一口气，赞叹道：“妙极！清冽不失醇厚，甘甜蕴含果酸，更难得的是其中那股……令人心神松弛的暖意。乐游小友，此物确乃洪荒未有之妙品，吾认可的你的‘酒’。”
后土接过玉杯，她浅酌一口，后土闭着眼，细细品了会儿，才缓缓睁开，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入口是月华的清冽，像含了口初雪，化了之后，是百果的甜香在舌尖炸开——火枣的甜、沙棠的酸、赤霞莓的微涩，分得清清楚楚，却又一点不冲突。最难得的是……”她顿了顿，感受着腹中缓缓散开的暖流，“这酒里的生机，竟能滋养神魂。我这几日梳理大地脉络有些疲惫，此刻竟觉得灵台清明了不少。
烛龙沉默地接过酒杯，他饮酒的姿态依旧带着古老的优雅，只是酒液入喉的刹那，乐游清楚地看见，烛龙万年冰封的脸上，睫毛轻轻颤了颤。他那双能看遍过去未来的眸子里，竟映出了细碎的光，像落了一地的星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玉杯，声音比平时低哑了些：“……尚可。”
乐游憋笑憋得肩膀都抖了——这位大佬，上次吃他做的“桂花糕”，也是这句“尚可”，结果第二天他就在厨房发现了一大袋子桂花。
飞涎和其他妖族、巫族的朋友们也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举杯。
乐游自己也浅尝了一杯，他感觉这酒竟能顺着筋脉游走，滋养肉身，不愧是洪荒灵植所酿。“这酒……要是放的久一点，后劲会更足了。”
烛龙已经第二杯啦，他听到乐游的话，忽然抬手，指尖对着酒坛轻轻一点。一道微不可查的时间涟漪散开，酒坛里的酒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几分，香气更沉郁了。
乐游挑眉：“这是……”
烛龙淡淡道：“再‘陈’点。”
乐游忍不住笑了：“是是是，您说了算。”
月光依旧温柔，酒香在山谷里弥漫。石桌上，玉杯交错，笑语轻轻。
乐游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穿越到这洪荒，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有酒，有友，有把他当“长期饭票”却总偷偷给他找食材的大佬们，这日子，倒比在现代时，更像个“家”了。
他举起杯，对着月亮笑了笑：“敬这百草，敬这月华，也敬……咱们这顿月下酒。”
“敬！”
玉杯在月光下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一首温柔的歌，飘向了遥远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