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江城,秋意已悄悄钻进早晚的风里。省体校训练馆外的梧桐树开始飘落第一片黄叶,蝉鸣声也没了盛夏时的聒噪,透着点收尾的慵懒。苏凡擦着汗走出训练馆时,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日历提醒格外醒目——距离省中学生运动会开幕,还有整整两个月。
“暑假作业写完了没?”田静文抱着一摞书从旁边经过,校服裙摆被风掀起个小角。她刚结束女子短跑队的训练,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手里还攥着本《高中物理必修二》。
苏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咱们不是已经在体校了吗?还要写暑假作业?”
“市体校归教育局管的好不好!”田静文把书往他怀里一塞,“周教练特意托人带给你的,说文化课不能落。你看这道力学题,是不是跟起跑时的受力分析有点像?”
苏凡翻了两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让他头有点晕。省队的训练强度远超市体校,每天从清晨五点忙到晚上九点,肌肉的酸痛还没褪去,大脑早就被“步频”“步幅”“爆发力”这些词填满,几乎忘了课本长什么样。
“晚上加练完再看。”他把书塞进背包,目光落在训练馆墙上的电子屏上。那里滚动播放着省运会的赛程表,男子100米预赛被排在开幕后的第二天上午,决赛则在三天后——那串数字像倒计时的秒表,在他心里敲出沉闷的回响。
“想什么呢?”田静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担心省运会?”
“有点。”苏凡坦言。这两个月的魔鬼训练,他的百米成绩稳定在10秒75左右,最好一次跑到10秒73,距离省运会纪录的10秒68还差005秒。可他知道,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纪录,而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名字——比如上届省运会的亚军,据说这半年成绩突飞猛进,已经跑进10秒70;还有那个从省体工队下放的种子选手,传闻最好成绩能到10秒65。
“周教练说,你现在缺的不是速度,是大赛经验。”田静文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他还说,你上次在洛宁街头赛那种‘不管不顾往前冲’的劲儿,有时候比技术更管用。”
苏凡想起洛宁街头的红色跑道,想起那些质疑的眼神和冲线时的嘶吼,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是啊,省队的训练把他打磨得越来越“标准”,却也磨掉了点最初的野性。或许,他该找回那种不管步频步幅,只顾着往前冲的本能。
下午的战术分析课上,张指导把所有种子选手的比赛录像都放了一遍。屏幕上,那个叫高明的上届亚军技术扎实得像块钢板,起跑反应时稳定在012秒,后程几乎不掉速;而体工队下放的李伟则像头蛮牛,步幅大得惊人,全程靠着爆发力硬冲,成绩波动很大,却总能在关键赛跑出惊喜。
“苏凡,你跟他们比,优势在什么地方?”张指导突然点名。
苏凡盯着屏幕里自己的慢动作回放——起跑不算顶尖,但前程加速快;步频不是最高,但稳定性强;后程爆发力不算最猛,却能靠着节奏咬住对手。他沉吟片刻:“我能把全程节奏控制得更稳。”
“没错。”张指导关掉录像,“高明的弱点在60米处容易出现节奏断层,李伟则是前30米启动慢。你的机会,就在他们的弱点里。”他在白板上画了条曲线,“这是你的速度曲线,全程没有明显掉速,这就是你的杀招。接下来两个月,我们就练‘匀速加速’——从起跑到冲线,让速度像爬坡一样稳步提升,不给对手任何反超的机会。”
训练计划随之调整。上午的爆发力训练换成了“阶梯式加速跑”,从30米到50米,再到80米、100米,每个阶段都有明确的速度目标,要求在衔接处没有丝毫卡顿。下午则加练“模拟比赛”,让队员们穿着完整的比赛装备,按照正式流程走一遍检录、热身、试跑、决赛的全流程,连裁判的口令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别小看这些流程。”赵磊在模拟检录时拍了拍苏凡的肩膀,“去年有个新人就是因为没适应检录时的等待时间,热身完了肌肉僵了,决赛发挥失常。”
苏凡点点头,跟着队伍走进模拟赛场。看台上坐满了其他项目的队员,有人吹着口哨,有人举着加油牌,喧闹声和真实赛场几乎没差。当广播念到“07号苏凡”时,他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握着钉鞋的手心沁出了汗。
模拟决赛的成绩是10秒74,不算最好,但全程节奏稳得像教科书。张指导在赛后分析时难得笑了:“有点大赛的样子了。记住这种感觉,把紧张变成肾上腺素,别变成枷锁。”
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程轩带着一大袋零食来体校看他。两人坐在训练馆外的台阶上,分享着一袋快化了的冰棒,听着馆里传来的脚步声和口令声。
“我爸说,要去省运会给你加油。”程轩舔着冰棒,含糊不清地说,“他还特意买了个望远镜,说要在看台上找你的号码布。”
苏凡心里一暖。他上周给家里打电话时,父亲说自己每天都在小区公园里慢跑,气色好得很,还说要跟他比比谁进步快。母亲则在电话那头絮叨,说给她备了治肌肉拉伤的药膏,装在那个红色的布包里,让田静文帮忙带过来。
“对了,周教练让我给你带句话。”程轩突然想起什么,“他说‘别盯着10秒68,想想你第一次跑进11秒时的样子’。”
苏凡愣住了。第一次跑进11秒的那天,阳光也像今天这样暖,周教练在跑道边跳得像个孩子,田静文举着的牌子被风吹得歪歪扭扭。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拼尽全力往前冲,根本没想过什么纪录、对手。
“谢了,轩子。”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训练馆的灯光已经亮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通往赛场的路。
两个月的倒计时已经开始,钟声在心里越敲越响。但苏凡突然不那么紧张了——他知道,接下来的六十天,他要做的不是盯着那个10秒68的数字,而是找回最初的自己,那个在江城一中的跑道上,只顾着往前冲的少年。
夏末的风卷起最后一片蝉蜕,落在红色的跑道上。属于他的省运会,正在不远处,等着他用脚步去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