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市场的种子悄然播下，但发芽尚需时日。林枫将初步接触和基础调研的任务交给了沈明团队里一位对新兴市场充满热情、且有短暂中东工作经验的年轻副总去牵头，要求是“广撒网，慢收线，重信息，慎承诺”。他自己则将主要精力，重新投注到东南亚项目的最终落地，以及“绿建联盟”国内业务的深化与整合上。
东南亚那边，风向确实在变。enviratech不再公开唱高调，私下通过陈先生传递的谈判意愿也变得更加务实。但林枫清楚，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或是对手在积蓄力量、调整策略。他指示沈明，谈判可以继续，但节奏要拖，条件要硬，重点推进“联合研发中心”的政府报批流程，并用这个“未来概念”持续吸引当地学界和务实官员的支持，形成舆论和利益绑定，让enviratech即使想反扑，也面临更高的成本和更孤立的环境。
与此同时，国内，一场由“绿建联盟”发起、联合多家行业协会和顶尖高校的“首届中国建筑垃圾资源化产业创新论坛”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这是林枫和周博士、赵明远筹划已久的“软实力”工程，旨在确立“绿建联盟”在行业内的技术引领者和标准推动者地位。论坛将发布“绿建联盟”牵头编制的《建筑垃圾再生骨料应用技术白皮书（2025）》，展示wti整合后的最新智能分选中试线，并揭幕与清华大学共建的“未来城市资源循环联合实验室”。林枫将做开幕主旨演讲，这对他来说，是比拿下某个具体项目更具战略意义的一役。
然而，就在论坛召开前一周，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如同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礁，突兀地撞上了林枫这艘正在全速航行的巨轮。
麻烦的源头，是wti德国工厂。
一份来自德国《明镜周刊》的记者调查函，通过wti总部的公关部门，转到了汉斯博士手中，随后又紧急呈报至林枫案头。函件以严谨而尖锐的笔调，列举了数项“指控”：
其一，wti被“绿建联盟”并购后，其原本供应给欧盟某环保重点项目的核心分选设备，在近期一次升级维护中，被发现有“非授权”的数据采集模块，涉嫌违反欧盟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并可能触及设备出口管制红线。
其二，有“匿名内部人士”透露，wti部分核心研发人员，在并购后曾频繁前往中国，参与“绿建联盟”的“磐石2号”材料研发，其工作内容“可能超出”技术合作范畴，涉及“敏感技术转移”。
其三，报道引用“不愿具名的欧盟官员”的话，称欧盟委员会正在重新审视此前批准的中国企业对wti的并购案，怀疑其“真实目的”并非商业合作，而是“获取关键环保技术，服务于更广泛的地缘政治目标”。
报道尚未刊出，但调查函本身，已是一枚重磅炸弹。其指控若被坐实，不仅wti在欧洲的市场将面临毁灭性打击，“绿建联盟”的声誉将严重受损，刚刚在东南亚取得进展的项目也可能被殃及池鱼，甚至引发欧盟层面的审查和制裁，后果不堪设想。
林枫接到汉斯博士越洋打来的、声音发颤的紧急电话时，正在书房审阅论坛的最终议程。窗外夜色已深，行行早已在隔壁安然入睡。李曼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看到他瞬间凝重的脸色和紧抿的唇线，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
“怎么回事？”她将牛奶放在他手边，手轻轻搭上他紧绷的肩膀。
林枫将电脑屏幕转向她，快速说明了情况。李曼俯身，目光迅速扫过那份德文调查函的翻译件，律师的本能让她瞬间抓住了要害：“数据采集模块？技术转移？地缘政治？这是把商业并购和正常技术合作，往‘商业间谍’和‘国家安全’上引。手法和东南亚那边如出一辙，但更专业，更阴毒。背后肯定不是enviratech一家能做到的。”
林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第一个指控最致命，也最需要立刻澄清。“汉斯博士，设备上的数据采集模块，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们安装的？用途是什么？是否符合gdpr和当初的设备出口协议？”他对着话筒，语气沉静，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电话那头的汉斯博士显然也慌了神，但专业素养让他迅速组织语言：“林先生，我以我的名誉担保，wti出厂的所有设备，包括供应给欧盟项目的，数据采集功能都严格限于设备运行状态监测、故障诊断和效能优化，且所有数据存储在设备本地或经过用户明确同意的云端，符合gdpr和所有合同约定！所谓的‘非授权模块’，我怀疑是有人在设备维护时私自加装的！这是陷害！我必须立刻飞回德国，亲自去项目现场检查！”
“你先冷静，汉斯博士。”林枫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现在回去，目标太大，反而可能给对方制造口实。我立刻派我们最顶尖的网络安全和硬件工程师，连同wti德方最可靠的技术专家，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以‘应客户要求进行紧急安全检查’的名义，前往项目现场。你远程指挥，授权他们最高权限。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掩盖，是查明真相，公开透明地回应。如果是有人栽赃，我们要拿出铁证；如果是我们的人失误，我们必须立刻纠正，承担全部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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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马上安排！”汉斯博士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第二，关于研发人员参与‘磐石2号’。”林枫继续道，“所有往来都有完整的合作协议、工作签证记录、以及明确的知识产权归属约定。你立刻整理所有相关文件，包括他们在中国的工作日志、成果报告、以及对应的报酬和税务记录。要能证明，这是纯粹的技术交流与合作，目的是开发更适合中国市场的应用技术，不涉及wti的核心机密或受管制技术输出。这份材料，要经得起最严厉的法律和审计核查。”
“我明白！这部分我可以完全保证，绝对合规！”汉斯博士语气坚定了一些。
“第三，地缘政治指控，纯属无稽之谈，但杀伤力最大。”林枫眼中寒光一闪，“这需要更高层面的回应。江哲，”他看向一直在线上保持沉默的江哲，“动用你在欧洲的所有媒体和政商关系，我要知道这篇报道的记者背后是谁，那个‘匿名欧盟官员’又是谁。同时，联系我们在欧洲的合作伙伴，特别是那些使用了wti设备并非常满意的客户，准备为我们发声。另外，让我们的公关团队，准备一份强硬的、基于事实的声明草案，一旦报道刊出，立即多渠道发布，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已经在查了。”江哲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冷静得有些可怕，“记者是个以调查报道闻名的硬骨头，但并非无懈可击。至于那个‘官员’，很可能是某个对华强硬的议员办公室放出来的风声。我这边会想办法从布鲁塞尔（欧盟总部）层面，进行非正式沟通，降低调门。林枫，这次是组合拳，而且是直奔要害来的。我们得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可能比东南亚那次更凶险。”
“我知道。”林枫深吸一口气，“但我们没有退路。wti的并购是我们的关键一步，绝不能在这里倒下。技术层面，汉斯博士，交给你了，必须万无一失。法律和公关层面，江总，拜托了。国内这边，”他看向李曼，“需要你立刻组织最顶尖的国际法律和合规团队，对wti并购案的所有文件、以及后续的所有技术合作，进行一次全面的、穿透式的合规审查，确保我们没有任何程序上的瑕疵，能经得起任何放大镜审视。同时，准备应对可能来自中国相关监管部门的问询。”
“明白，我连夜组建团队，明天一早启动。”李曼毫不犹豫，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这种涉及跨国法律、数据安全、出口管制的复合型危机，正是她专业领域内最具挑战性的课题。
“还有，”林枫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论坛不能受影响，必须照常举行，而且要开得更加成功。这是我们展示实力、稳定国内军心、回击不实指控的最佳舞台。周博士，赵总，”他看向视频窗口里同样面色凝重的两人，“技术展示环节，尤其是wti新线的演示，不能有任何差错，要突出其技术先进性和安全性。白皮书的发布，要增加关于数据安全和知识产权保护的核心章节。演讲内容，我会调整，加入我们对全球化合作、技术伦理和合规经营的坚定承诺。”
“放心，林总！技术这边，我们拿脑袋担保！”周博士和赵明远异口同声。
紧急会议持续到凌晨。一条条指令发出，一支支应对小组在深夜被唤醒、集结。林枫的书房，成了这场突如其来风暴的临时指挥中心。他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在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迅速稳住阵脚，调兵遣将，分路迎敌。疲倦被高度的专注和肾上腺素驱散，只有眼底的血丝，透露着压力与消耗。
李曼没有离开，她就在旁边的书桌后，用另一台电脑，快速联系她在欧洲和美国顶级律所的同学、校友，物色合适的国际法律和危机公关顾问，同时开始梳理wti并购案的庞大电子卷宗。键盘敲击声清脆而密集，与林枫低沉有力的指令声，交织成一曲紧张而有序的夜曲。
期间，育婴嫂抱着半夜醒来吃奶的行行，轻轻推开书房门看了一眼，看到父母都在专注工作，便又悄声退了出去，没有打扰。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初步应对方案才算敲定。各方领命而去，视频窗口一个个暗下。书房里终于只剩下林枫和李曼两人，以及满室清冷的晨光和散不去的凝重气氛。
林枫瘫坐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后怕。这次攻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接近核心，也更险恶。它直接质疑“绿建联盟”的立身之本——技术和信誉。
一双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李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
“别怕，林枫。”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晨光中，格外清晰镇定，“我们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技术是干净的，合作是透明的，法律程序是完备的。他们想泼脏水，没那么容易。就算一时被污蔑，真相总会大白。这些年，我们什么风浪没经过？这次也一样，闯过去就是了。”
，！
林枫没有睁眼，只是抬手，覆盖住她放在自己额角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奇异的、抚平焦躁的力量。
“我只是”他声音沙哑，“有点累。也觉得对不起行行。他才这么小，我们就要面对这么复杂肮脏的事情。我怕怕保护不好你们。”
“傻瓜。”李曼俯身，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发顶，“你保护得够好了。行行有我们这样的爸爸妈妈，是他的福气。他会知道，他的爸爸是个敢于面对任何挑战、坚守原则和理想的男人。这比给他留下多少财富，都更重要。至于危险”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坚定，“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你守着你商业的疆土，我守着你法律的防线，我们一起，守好我们的家。”
林枫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因她这番话，终于缓缓松弛下来。是啊，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最专业可靠的伙伴，有能共渡患难的妻子，有需要他守护也给予他力量的家庭。暗流再汹涌，只要灯塔不灭，船舵不偏，总有穿越风暴、抵达彼岸的一天。
他转过身，将李曼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将脸埋在她带着淡淡清香的颈窝。“谢谢，李曼。还好有你。”
“嗯。”李曼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天快亮了，去洗把脸，休息一会儿。白天还有硬仗要打。我让阿姨煮了粥，多少吃一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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