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办公室的茶海冒着袅袅白气，上好的普洱散发出醇厚的香气，但此刻坐在对面的两人，都无心品茗。林枫将李曼收集到的关于张德海资金动向、海创投资布局以及市里bot项目的情况，向陈建国和盘托出。陈建国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砂茶杯的杯沿。
“海创投资张德海这个老狐狸，手伸得够长。”陈建国冷笑一声，“当年我跟他争城西那块地，他就玩阴的，差点让我栽了大跟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副德性，而且胃口更大了，想一口吃下整个产业链。”
“陈总，我们现在很被动。”林枫坦诚道，“bot项目我们单独上不了，张德海如果真拉上省里的国企，我们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他卡住上游技术，又拿下政府标杆项目，我们下游的市场空间会被挤压到极限。”
“所以，你想怎么干？”陈建国抬眼，目光如电，直射林枫。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深夜来找他，绝不仅仅是汇报危机。
林枫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份简单的思路提纲，放在茶海上。“被动防御只有死路一条。我想，主动出击，分三步走。”
“第一，巩固基本盘，深挖护城河。邻省那个单子，我会亲自盯死，做成行业标杆。同时，加快在二三线城市和县域市场的布局，这些地方对价格敏感，但对新技术和新模式接受度可能更高，张德海的触角暂时伸不到那么远。我们用农村包围城市，积累现金流和案例。”
陈建国点点头：“思路对。但不够。张德海不会给你太多时间慢慢积累。”
“所以是第二步，联合盟友，打破技术围堵。”林枫手指点向提纲上的第二点，“张德海看中的那几家技术公司，我研究过，他们确实有技术，但普遍面临资金、市场或管理的瓶颈。我们可以主动接触，不一定要控股收购，可以技术入股、成立合资研发中心、或者签订独家供应协议。我们要抢在他前面，至少不能让他轻易得手。李律师已经在筛选目标，并做初步的背景调查。”
陈建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有点意思。那几家国企呢？张德海能找，我们能不能找？”
“这就是第三步，也是目前最难的一步。”林枫神色凝重，“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有分量、且有意愿在绿色建材领域发力的合作伙伴，共同竞标bot项目。这个伙伴，最好是有一定国企背景或深厚政府资源，但又不像传统国企那样僵化，愿意尝试新模式。我初步筛选了几个潜在目标，比如省城投旗下的环保平台公司，或者像‘中建科工’这类在探索转型的大型建筑央企的地方分公司。但接触和说服他们，需要契机，也需要足够的筹码。”
“筹码”陈建国沉吟着，给自己和林枫都续上茶，“我们的筹码，是技术，是已经跑通的小规模商业模式，是周博士这个技术核心。但光这些，还不够打动那些大块头。他们更看重的，是稳定的回报、可控的风险，以及政策上的支持力度。”
“我明白。”林枫道，“所以，我们还需要造势。李律师建议，联合高校和行业协会，发布建筑垃圾资源化行业白皮书，组织技术研讨会，把我们和周博士团队打造成这个细分领域的技术权威和发声筒。同时，主动与主管bot项目的政府部门沟通，不直接要项目，而是提供技术咨询、标准制定建议，甚至承担一些前期调研课题。我们要从规则的被动接受者，尝试变成一定程度的影响者。”
陈建国慢慢啜饮着茶，良久，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林枫，你比我想的还要敢想，也更要强。这条路，走好了，海阔天空；走不好，可能就是得罪了张德海，又没抱上新大腿，最后里外不是人。”
“我们没有退路了，陈总。”林枫直视着陈建国的眼睛，“张德海已经亮出了獠牙，不会因为我们退缩就放过我们。要么被他一步步绞杀，要么拼死一搏，杀出一条生路。我选后者。”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茶水煮沸的细微声响。窗外，城市的夜景流光溢彩，却照不进这间弥漫着凝重与决断的屋子。
“你需要我做什么？”陈建国终于开口，声音沉缓而有力。
“两件事。”林枫坐直身体，“第一，资金。接触技术公司、市场拓展、造势活动，都需要钱。清流资本那边的投资款有监管，动用不便。我想动用建林建材的一部分利润，或者，以您个人的名义，做一些短期拆借或投资。风险我来担，但需要您的支持和信任。”
“第二，”林枫顿了顿，“您在江城经营几十年，人脉深厚。接触省城投、大型央企这些‘大鱼’，我需要一个够分量的引路人。有些门，光靠我自己，可能敲不开。”
陈建国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林枫，望着窗外的夜色。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老，但脊梁挺得笔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欣慰、决绝和一丝疲惫的复杂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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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建林建材账上能动的，加上我一些老关系，凑一凑，前期应该够你启动。但林枫，这钱是拿来救命，也是拿来搏命的，你要用在刀刃上，每一分都得听见响。”陈建国走回茶海旁，重新坐下，目光灼灼，“至于引路人我这张老脸，在江城还有些用。省城投的老王，当年欠我个人情。中建科工那边的刘总，是我党校的同学。我可以帮你递句话，搭个桥。但能不能说动他们，要靠你自己的本事，和你手里的东西，够不够硬。”
林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涌起一股热流。“陈总，我”
“别谢我。”陈建国摆摆手，打断他，“我是在赌，赌我看人的眼光没错，赌你林枫，能带着建林，闯出这片天。要是赌输了，我陈建国大不了从头再来。但要是赢了，”他眼中精光爆射，“我要让张德海那老小子知道，江城这片地界，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从陈建国办公室出来，已是深夜。林枫没有回公寓，而是鬼使神差地开车来到了公司。办公楼只有几扇窗户还亮着灯，其中一盏，属于法务部临时给李曼用的办公室。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楼。办公室门虚掩着，灯光从门缝透出。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李曼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林枫推门进去，看到李曼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眉头微蹙，手边堆着好几摞资料。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林枫，有些意外，随即舒展了眉头：“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刚从陈总那过来，商量点事。”林枫走到她桌前，看到屏幕上是一份复杂的股权结构图，“还在忙？”
“梳理一下海创投资和那几家技术公司的关联脉络，看看有没有突破点。”李曼揉了揉太阳穴，“陈总那边怎么说？”
“他支持。”林枫言简意赅，但语气中的振奋掩藏不住，“资金和人脉，他都会帮忙。”
李曼眼睛微微一亮，疲惫似乎消散了些：“太好了。有陈总支持，我们的胜算能增加不少。不过，”她话锋一转，神情重新变得严肃，“我这边初步摸到点东西，关于张德海的，不太妙。”
林枫心头一紧：“怎么说？”
“海创投资的资金流向很隐蔽，但顺着几个壳公司摸下去，最终指向了境外几个离岸账户。而且，他旗下那几家建筑公司，最近半年承接的工程，利润率低得反常，甚至有几单明显是亏本在做。结合他最近急于套现和布局新产业的举动，我怀疑”李曼压低声音，“他原有的主业，资金窟窿可能比想象的大，甚至涉及违规操作。他在拼命找钱填窟窿，或者准备后路。”
林枫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张德海接下来的动作只会更疯狂、更不择手段。他不仅要应对商业竞争，还要防备狗急跳墙。
“有证据吗？”林枫沉声问。
“没有直接证据，都是间接推测和异常财务数据。要查实，很难，也很危险。”李曼摇头，“但这个消息本身，或许可以利用。至少我们知道，他并非铁板一块，也有致命的弱点。”
林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一个危险而诱人的信息。用好了，可能是绝地反击的利器；用不好，可能引火烧身。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先不要再深入查了。”林枫停下脚步，看着李曼，语气郑重，“太危险。知道他有这个可能就行。我们目前的重点，还是按照原计划，在商业和法律框架内和他斗。”
李曼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沉默了一下，轻轻点头：“好。听你的。”
气氛忽然有些微妙。深夜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灯光柔和，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不同于白日的安静与亲密。林枫注意到李曼手边放着一个已经凉了的饭盒，显然晚饭又凑合了。
“还没吃晚饭？”他问。
“叫了外卖，还没到。”李曼看了眼时间，有些无奈。
“别等外卖了，我知道附近有家粥铺，这个店还开着，清淡养胃。走吧，我请你，当夜宵。”林枫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些唐突，补充道，“顺便，聊聊下一步接触技术公司的具体策略。”
李曼抬眼看他，眸光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她似乎想了一下，然后合上电脑，站起身，拿起外套：“好。正好我也饿了。”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楼。夜风微凉，吹散了室内的沉闷。街道空旷，只有零星车辆驶过。粥铺不远，暖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馨。
他们选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两碗生滚鱼片粥，几样小菜。热气腾腾的粥端上来，驱散了夜寒。
“接触那几家技术公司，我建议分两步走。”李曼用小勺搅动着粥，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清晰条理，“先以技术交流和行业研讨的名义接触，了解他们的核心诉求和困境，建立初步信任。不要一上来就谈合作，容易引起警惕。第二步，筛选出最有合作价值、也最可能被张德海盯上的一到两家，由你或者陈总出面，进行更深入的洽谈，可以抛出我们的合作意向，甚至是投资参股的橄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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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循序渐进，避免打草惊蛇。”林枫点头，“具体目标，你有倾向吗？”
“有一家，‘绿创科技’，做智能分选机器视觉的，团队很年轻，技术有独到之处，但市场推广乏力，资金链很紧。创始人是个海归博士，有点技术人的理想主义，对纯粹资本介入可能比较抗拒，但对产业协同和技术落地应该有兴趣。另一家，‘固源新材料’，做再生骨料增强剂的，技术相对成熟，已经有小规模应用，但创始人年纪偏大，求稳，可能更看重资本和渠道。这两家，可以作为优先接触目标。”
林枫仔细听着，心里快速盘算。李曼不仅提供了方向，连潜在对象的性格和诉求都做了分析，这省了他太多功夫。
“另外，”李曼抬起头，看着林枫，眼神清澈而认真，“林枫，有句话我想提醒你。联合盟友，寻找伙伴，这步棋很对。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一定要守住底线，保持独立。我们不能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又掉进另一个坑。尤其是，如果将来要和国企或者大央企合作，公司控制权、技术主导权、发展方向，这些核心问题，必须事先想清楚，谈明白，落在纸上。”
她的提醒，像一盆清凉的水，让林枫因局势紧迫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是啊，引进强援的同时，如何不被反客为主，如何保持建林绿源的灵魂和方向，这是比找到盟友更难的课题。
“我明白。”林枫郑重道，“合作是手段，不是目的。建林绿源，必须是我们自己能做主的企业。这点，我不会让步。”
李曼似乎松了口气，低头喝粥，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粥喝完，夜已深。送李曼到她的车旁，林枫忽然说：“李曼，谢谢你。不只是为工作。”
李曼拉车门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轻轻的：“不客气。路上小心。”
车子驶远，尾灯消失在街角。林枫站在空旷的街边，夜风拂面，带着初冬的寒意，但他心里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前路依然迷雾重重，强敌环伺。但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并肩作战的伙伴，有值得信任的导师，有需要守护的事业，还有一份悄然生长、却无比坚实的心动。
环保局的责令整改通知书，白纸黑字，盖着红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会议桌光滑的桌面上。会议室里气氛凝重，烟雾缭绕。陈建国脸色铁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周博士眉头紧锁，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小周和其他几个部门负责人，或低头不语，或焦躁地搓着手。
“停产整顿十五天，全面排查环保和安全生产隐患，提交整改报告，并经核查合格后方可恢复生产。”林枫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所有人心里一沉，“这是通知书上的原文。意味着，邻省的订单交付要延期，正在洽谈的几个项目可能告吹，下个月的现金流会断。”
“狗日的张昊！肯定是他搞的鬼！”生产部主管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烟灰缸跳了跳，“什么暗管偷排，安全生产隐患！我们哪个月不搞自查？环保设备都是最新最好的，天天当祖宗供着！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现场没找到证据，但‘举报’描述得有鼻子有眼，他们就可以‘合理怀疑’，启动调查程序。停产整顿，是法定权限内的‘必要措施’。”李曼坐在林枫旁边，面前摊开着相关的法律法规条文，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法律上，我们几乎没有抗辩的余地。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他们提出的‘全面排查’和‘整改’，并通过复查。”
“怎么查？怎么改？”财务总监愁容满面，“他们说要聘请有资质的第三方机构进行全面评估，这费用还有停产的损失，工人的工资账上的钱，撑不了几天了。”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林枫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焦虑或愤怒的脸。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能乱，不能慌。他是主心骨，他倒了，军心就散了。
“抱怨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林枫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张昊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互相埋怨，然后一溃千里。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他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时间紧迫，我分一下工。第一，应对检查组。周博士，你全权负责，成立专项小组，就按照最严苛的标准，对照通知书的每一项，给我彻底自查！设备运行记录、加药台账、危废管理、应急预案、员工培训记录所有能想到的，全部翻出来，整理成册。不是要证据吗？我们给他证据，要多少，有多少，要什么样的，我们有什么样的！”
“是！”周博士挺直腰板，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第二，第三方评估机构。”林枫看向李曼，“李律师，麻烦你立刻联系省内信誉最好、也最严格的几家有资质的环评和安评机构，请他们立刻派人进场评估。记住，不要找关系，不要走捷径，就按正规程序，用最苛刻的眼光来查！我们要的，不是一张‘合格’的纸，而是要借他们的手，给我们做一次最彻底的‘体检’，查出所有可能的风险点，一次性解决干净！费用，财务想办法，优先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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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曼点头，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
“第三，生产和订单。”林枫看向生产主管和销售经理，“生产线立刻按规程安全停车。销售部，立刻与所有客户沟通，如实告知情况，强调这是配合政府检查的临时性措施，并郑重承诺，一旦复产，我们将优先、加班加点保障他们的订单，并给予合理的延期补偿。态度要诚恳，预案要具体。尤其是邻省的赵总，我亲自打电话解释。”
“第四，内部稳定。”林枫的目光落在人事总监身上，“立刻下发通知，向全体员工说明情况。停产期间，基础工资照发，组织全员进行安全环保和生产规范再培训，考核合格有奖励。同时，开放意见箱，鼓励员工就如何改进安全环保工作提出建议，一经采纳，重奖。我们要把这次危机，变成一次凝聚人心、提升管理的机会。”
“第五，现金流。”林枫最后看向财务总监，“清点所有可动用资金，压缩一切非必要开支。同时，准备材料，向清流资本秦董汇报情况，申请动用监管账户里的部分应急额度。理由就是：应对突发政策性风险，保障企业生存。我会和他沟通。”
条分缕析，指令清晰。会议室里压抑的气氛，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心剂，渐渐活络起来。众人脸上的茫然和愤怒，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另外，”林枫放下笔，环视众人，语气加重，“我知道，现在外面谣言很多，说我们不行了，要倒了。甚至可能，我们内部，也有人心里在打鼓，或者有了别的想法。”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我在这里，把话说明白。建林绿源，是我林枫的心血，也是在座每一位兄弟姐妹一起打拼出来的事业。它不会倒！眼前的坎儿，是有人给我们挖的坑，但我们填平它，踩实了，就是以后往上走的台阶！我林枫在这里保证，只要公司还在，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同甘共苦的兄弟！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时候，谁敢背后捅刀子，吃里扒外，我林枫第一个不放过他！法务部会跟进，该报警报警，该起诉起诉，绝不姑息！”
最后几句话，掷地有声，带着凛冽的寒意。几个中层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吗？”林枫问。
“清楚了！”众人齐声回答，声音里重新有了力量。
“散会！立刻行动！”
人群散去，会议室里只剩下林枫和李曼。林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重重坐回椅子上，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你刚才的样子，很有魄力。”李曼轻声道，递过一杯温水。
“强撑的。”林枫苦笑，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微微一顿，“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十五天，太紧了。第三方评估、整改、复核任何一个环节出纰漏，都可能被无限期拖延下去。资金链更是悬在头上的剑。”
“但你安排得很好，思路清晰，抓住了关键。”李曼看着他，眼神里有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尤其是让最严格的第三方来评估，这步棋很险，但也可能奇效。如果连最苛刻的评估都能过，那任何后来的复查，都难再挑出毛病。这相当于给自己镀了一层金身。”
“但愿如此。”林枫喝了一口水，温水入喉，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涩，“李曼，这次又连累你熬夜了。”
“分内事。”李曼垂下眼帘，收拾桌上的文件，“而且，我觉得这次不完全是坏事。”
“哦？”林枫抬眼。
“张昊父子这次动用行政力量打压，看似凶狠，实则暴露了他们的急躁和底牌不足。”李曼分析道，“如果他们真有把握在商业上堂堂正正击垮我们，不会用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举报核查，他们也要动用资源，也要承担‘误伤’或者事后被反查的风险。这更像是一记七伤拳，想快速打垮我们，但他们自己未必好受。只要我们撑过去，他们的手段也就用老了，下次再想用，阻力会大很多。”
林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李曼总是能在纷乱中看到本质。
“还有，”李曼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经过这次，内部的人心，或许能真正凝聚起来。危机，有时候也是筛选和淬炼团队最好的熔炉。”
接下来的日子，建林绿源仿佛一台精密而疯狂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厂区没有了往日的机器轰鸣，但却呈现出另一种沸腾。周博士带着技术骨干，泡在车间和实验室，对照着浩如烟海的标准和规程，一寸一寸地筛查可能的风险点；李曼联系的三家顶级第三方评估机构同时进驻，戴着白手套、拿着检测仪器的专家们表情严肃，目光如炬；行政部组织着一轮又一轮的培训考核；销售部的电话此起彼伏，耐心地向每一个焦急的客户解释、承诺、安抚。
林枫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白天，他穿梭在各个小组之间，协调资源，解决突发问题；晚上，他一遍遍核对整改报告，与李曼推敲法律措辞，与周博士确认技术细节。还要抽空与秦浩进行艰难的电话沟通，说服他动用紧急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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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浩起初并不同意，语气冷淡：“林枫，投资协议写得很清楚，监管账户的资金有特定用途。你们现在的情况，属于重大经营风险，我很难向风控委员会解释。”
“秦董，这不是经营风险，这是人为的、恶意的外部打击。”林枫对着电话，语气平静但坚定，“清流投资我们，看中的是我们的技术和模式能改变这个行业。如果我们就这么被非市场手段打垮，您的投资血本无归，这同样是风险。现在动用一部分资金，是救命，也是为了保住您投资的基本盘。复产之后，我有信心在三个月内，用新增订单的利润把这笔钱赚回来。如果过不了这一关，一切归零。请相信我这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终，秦浩的声音传来：“最多五百万。而且，我要你个人签署无限连带责任担保。林枫，这是最后一次。”
“谢谢秦董。担保书我马上签好发您。”林枫没有犹豫。挂断电话，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个人无限连带，这意味着如果公司最终倒下，他将背负巨债，永无翻身之日。这是一场豪赌，押上了他的一切。
第十三天，最严格的第三方评估报告初稿出来了。厚厚的一摞，指出了二十七项需要整改的问题，其中三项被列为“重大关注项”。报告措辞严厉，毫不留情。
“好！要的就是这个！”林枫看到报告，不怒反喜，“就照着这个改！一项一项，给我彻底整改！周博士，带着报告，去找评估组专家，虚心请教，每一项整改方案都必须让他们点头认可！”
第十五天，整改全部完成。复验申请提交。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第十六天上午，由环保、安监、第三方专家组成的联合复核组再次进驻。这一次，检查更加细致，问询更加尖锐。林枫全程陪同，对答如流，整改记录翔实完备，现场状况焕然一新。
下午四点，复核组召开闭门会议。林枫等人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无比缓慢。小周不停地踱步，周博士闭目养神，手指却微微颤抖。李曼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空荡的厂区，侧脸平静，但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一丝紧张。
终于，会议室门开了。带队的环保局副局长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紧张等待的众人，最后落在林枫脸上。
“林枫。”
“在。”林枫上前一步，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副局长看着他，看了好几秒，忽然，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缓和。
“整改基本符合要求。可以恢复生产。”
短短的十几个字，如同天籁。
周博士猛地睁开了眼，小周狠狠挥了一下拳头，几个主管差点跳起来。林枫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头顶，让他眼眶有些发酸。他强忍着，深深鞠了一躬：“感谢领导，感谢各位专家！我们一定吸取教训，严格落实各项规定！”
副局长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带着人走了。
直到那几辆执法车驶出厂区大门，消失在道路尽头，压抑了半个月的欢呼声才猛地爆发出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互相拥抱，拍打着肩膀，有的人甚至流下了眼泪。
林枫站在原地，看着欢呼雀跃的团队，看着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的厂区，胸中块垒尽去，豪情陡生。他转过头，看向一直静静站在窗边的李曼。
李曼也正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如释重负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李曼微微一愣，随即也伸出手，与他紧紧一握。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汗，她的手微凉，却坚定。
“过去了。”林枫说。
“嗯。”李曼点头，笑意加深，“但，还没完。”
“我知道。”林枫松开手，目光投向窗外更远的地方，那里，天空湛蓝，云卷云舒，“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反击，现在才开始。”
生产线重新启动的轰鸣声，如同战鼓，再次响彻厂区。这声音，不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胜利的号角，是向所有敌人宣告——建林绿源，挺过来了！而更艰难、也更壮阔的征程，就在这轰鸣声中，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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