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崖底窜上来的风可真凉,把我的袍袖也一样鼓荡成了惨烈的模样。
裙袍被大大地吹了起来,一双脚冰凉得要生了僵,手腕被他锁住的地方似折断了一样,整个右臂都发了麻。
一时间惊心破胆,浑身连连打起冷战,已经再没有力气去抓他,只断断续续地回,“我我没杀”
山风吹来,呛了我一嘴,吞没了没能说完的话,继而呛得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呛得我脸色刷白,眼泪鼓着。
有那么片刻的工夫,我想,就掉下去,又能怎么样呢?
为国仇家恨而死,总不算白活一场。
我对得起大周,对得起祖辈,我不算白白地享受了宗周百姓这么多年的供养。
只是有些可惜,坠下高崖的不是萧铎。
裴少府想拦不敢拦,想捞不敢捞,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公子王姬是个胆小的人,哪里敢动杀念,必是误会啊王姬看起来快撑不住了”
关长风抱臂揶揄,“裴兄,崖边风大,闪着舌头。”
唉,不管是谁的人,裴少府到底是个好人。
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念着他的好。
可萧铎并没有拉我上来的意思,我适才推他的力道不小,他必定不信我没有杀心。
山风吹着,云雾将我笼罩其间,我在这绝境之间想,稷昭昭,你还不能死。
萧铎不死,你就不能死。
你得活,你得等谢先生,你还得掌握将来的主动权。
谢先生早教过我,置之死地而后生。
心一横,疾力一推,索性破釜沉舟,自行往崖下坠去。
萧铎还没有开口,裴少府却嗷一声大叫,连坏狗腿关长风都冲到了崖边。
我啊,我从也没有在萧铎眼里见过他此刻的神色,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神色,情绪有许多,猜疑,不解,徨恐,惊愕,徨恐大过了惊愕,他冲破了这万般千种复杂的情绪,似乎没怎么多想,立刻就朝我伸过来手来。
萧铎这个人,真是。
你想上来,他不拉你。
你真想下去了,他又非得拉你上来不可。
非得跟你对着来,这大约就是他说的“玩你”。
我被他一把抓了上来甩回席子上,整个人已经半死不活了,蜷在席上大喘着气,浑身的哆嗦打个不停。
冰凉凉的小足格外地凉,这才察觉一双丝履适才被他一甩,已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也许还在崖边,也许早已经甩去了谷底。
周遭的人,将军也好,寺人也罢,全都垂头避开不敢看。
我们的马还在山头打着响鼻吃草,流过松石的山泉水早就沸开,把釜盖子掀了起来,兔子与雉鸡还烤着,烤得油花滋滋地往外冒,冒出焦香迷漫的热气,人却仿佛全都被施法定住了一样,周遭默着,没有一人说话。
好一会儿过去,一条毯子丢了过来,丢毯子的人冷凝着脸问,“你又想干什么?”
我蜷着身子裹紧毯子,只露出半张脸来。
我没有说话。
后怕使我瑟瑟发抖,抖个不停。
我非但怕死,甚至十分爱惜自己的小命,方才松手往崖下去,属实是有点儿上头了。
裴少府忍不住不劝,“王姬不要伤心,也不要多想公子也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都是误会”
说着话被关长风拽到了一旁去烤鸡,“显著你了!”
又是好一会儿过去,丢毯子的人有难得一见的平和,“冷,就去烤火吧。”
而我也并没有动。
不够,不够,还不到火候。
那便静默着,静默着,又静默了不知多久,丢毯子的人给了我一根兔腿,“吃。”
我一双手拢紧毯子,不接腿,也不理会。
他才不是什么关心我,已经把我九族都快杀完了,会在乎我是不是饿了么?不过是怕我死了,就没有什么可玩了。
有关长风摁着,裴少府在一旁唉声叹气,想劝不敢劝。
而给兔腿的人薄唇微抿着,阴沉骇人,“再说一次,给我吃!”
把我惹炸毛了,猛地坐起身来,张嘴大叫,“不吃!”
不行,不够,还远不到火候。
他就在我张嘴大叫的时候,把兔腿一把塞进了我嘴里,塞得我脸颊下巴全都是焦点油花。
兔腿又粗,塞得我嘴巴满满的,把我的脸腮都堵得鼓了起来。
我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兔腿吧嗒一下从嘴里掉了下去。
张嘴嚎着,“先生外祖父大表哥舅舅先生”
真是好难过啊。
眼泪一汪汪地往下掉,郢都的雨都没有此刻的眼泪下得急。
哭着便起了身,起了身就往山下走,丝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那没什么打紧,没有就不穿。
山路徒峭,四下皆是碎石,我赤足踩着这布满砾石的山路疾疾往下走,走得踉跟跄跄,跌跌撞撞,一滑就要摔倒一大跤,摔得屁股都开了花,也不肯停下片刻。
烟岚云岫,还哪有心思去看。
来的时候那么多赏心悦目的兰草薜荔,如今都成了割破我足底的元凶,还有,还有虎刺钩藤,划破了我的裙袍,擦伤了脚背,踩过的石头被足底的血染上了一层通红的颜色,那也不肯停。
别馆的主人打马追来,别馆的将军寺人也都浩浩荡荡的跟着,往下走了好一段路,还闻得见从崖边飘来的焦香,酒也温好了,但人也都下来了,这顿狩猎后的野味再没有人吃。
马蹄声迫近,萧铎一把把我薅上了马,我哭着扑腾,“放我下来!放开我!”
那人的脸又开始白得象个鬼,冷得要凝出冰来,“死,是稷氏该受的。但我不许你死时,你就得活着。”
哪儿有这么霸道不讲理的,我哭着问,“我想死就死,活着干什么?”
那人平静地说话,语气疏离凉薄,“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