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县公安局的审讯楼里灯火彻夜未熄。被押回的贩毒团伙成员被分置在不同审讯室,刺眼的白炽灯将他们脸上的惶恐与狼狈照得无所遁形。警方抽调骨干力量展开紧急突审,一轮轮心理攻势下,团伙成员的防线接连崩塌,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把藏在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 —— 程富,果然是他们团伙的一员。
据团伙成员交代,程富当年卷走鼎盛公司仅有的五十万仓皇逃亡后,日子过得一团糟。他早已习惯了前呼后拥、挥金如土的日子,既没谋生技能,又拉不下脸做体力活,五十万现金像流水般花得飞快。没几年就身无分文,只能在各地小旅馆间辗转,整日和一群闲散人员混在一起,浑浑噩噩度日。
百无聊赖之际,有人递来一支掺了毒品的烟,说能 “解乏消愁”。起初程富还有些警惕,可架不住对方反复引诱,再加上逃亡路上的焦虑与空虚,他终究抽了第一口。这一口,成了他坠入深渊的开端,毒瘾像藤蔓般死死缠住他,再也挣脱不开。吸毒需要巨额开销,身无分文的他根本支撑不起,在毒瘾发作的剧痛折磨下,他不得不答应加入这个贩毒团伙,靠帮着运送毒品换取吸毒的 “本钱”。
加入团伙后,程富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白天要忍受毒瘾发作时的抓心挠肝,夜里要提防警方的追捕,还要应对团伙内部的尔虞我诈 —— 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头目打骂,甚至有生命危险。他无数次想过逃离,可毒瘾像枷锁,团伙的控制像牢笼,让他根本无从脱身,只能在黑暗里越陷越深。
这次出事,是因为团伙接到一批大额毒品,头目让程富负责运送。看着包裹里的毒品,程富心里突然生出了贪念:他想把这批货独吞,找个渠道卖个高价,然后拿着钱远走高飞,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靠这笔钱了此残生。于是,他趁同伙不注意,悄悄带着毒品改了路线,一路往程家峁的方向逃来 —— 这里是他的老家,地形熟悉,他以为能藏住身形。
可他的小动作没逃过团伙的眼睛,头目发现货物和程富都没了踪迹,当即暴怒,召集了十几个心腹,循着程富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来。他们误以为程富是逃回了王桂枝家,才会有之前私闯程炎火家、逼迫王桂枝交人的闹剧。
摸清来龙去脉后,警方不敢耽搁,当即制定了抓捕计划。次日天刚蒙蒙亮,几十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就驱车冲进了程家峁,村口的老樟树下瞬间停满了警车,警灯闪烁,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民警分成多个搜查小组,在村干部的带领下,对程家峁展开了地毯式搜查。
村民们都被这阵仗惊动了,纷纷站在自家门口张望,却没人敢上前打扰。民警挨家挨户敲门排查,仔细询问近期是否见过程富的身影,同时对村里的废弃窑洞、闲置房屋、山林沟壑等所有隐蔽地点进行逐一清查。程炎火、高淼兄弟也主动站出来,帮民警指引村里的复杂路线,介绍哪些地方容易藏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清晨的薄雾弥漫,到正午的烈日当头,再到下午的日影西斜,警方把程家峁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发现程富的踪迹。就在大家以为程富可能已经趁夜逃离时,夕阳西下,一抹橘红色的余晖洒向后山的程家祖坟,负责搜查这片区域的民警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程家祖坟那座被拆除了围墙和牌坊的墓碑旁,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夹克,头发凌乱如枯草,正是逃亡多年的程富。民警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他早已没了呼吸,脸上还残留着痛苦扭曲的神色。
法医很快赶到现场,蹲在尸体旁展开细致勘验。从程富嘴角残留的白色粉末,到从他口袋里搜出的半瓶剧毒农药,再结合尸体的僵硬程度和体表特征,法医给出了明确结论:服毒自杀。
民警们围着墓碑沉默半晌,谁都能猜到程富最后的心境。他带着毒品逃回程家峁,既怕被贩毒团伙追杀,又怕被警方抓捕,前无去路,后无归途。走投无路之下,只能躲到自家祖坟旁,饮下剧毒,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结束了自己荒唐又可悲的一生。
夕阳彻底沉进山坳,山风掠过坟头的荒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迷途不归的人,唱一曲迟来的挽歌。
程富的死讯像一阵风,很快吹遍了程家峁的角角落落。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程炎火。民警特意找到他,简单说明了情况,言语里带着几分唏嘘。程炎火站在自家院门口,望着后山祖坟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他的眉头轻轻蹙了蹙,随即又舒展开来,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造孽啊。”
高淼和高磊也在一旁,听完民警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惋惜。“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高磊低声感慨,当年程富意气风发回乡创办建筑公司的模样,还依稀在眼前,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消息传到王桂枝耳朵里时,她正在菜园里摘菜。手里的镰刀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旁边帮忙的儿媳连忙扶住她:“娘,您没事吧?”
王桂枝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这么多年,她对程富的恨早已被岁月磨平,剩下的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这个男人,曾是她的丈夫,曾是她孩子的父亲,曾让她满怀憧憬,也曾让她跌入谷底。如今他死了,死在了自家祖坟旁,她心里竟没有半分快意,只觉得空落落的。
“罢了,罢了。” 半晌,王桂枝才喃喃自语,弯腰捡起镰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这辈子,也算折腾到头了。”
傍晚时分,程家峁的村民聚在村口的老樟树下,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有人说程富是罪有应得,当年他在村里摆阔气、耍威风,早就埋下了祸根;也有人说他可怜,一辈子争强好胜,最后却落得个客死他乡(虽死在祖坟,却也算漂泊半生)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太贪了。” 村里的老人抽着旱烟,慢悠悠地开口,“人啊,这辈子挣多少钱是够?能吃饱穿暖,一家子和和睦睦,比啥都强。”
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纷纷点头附和。
王桂枝的两个儿子得知父亲的死讯,沉默了很久。他们对这个父亲的印象,早已模糊。小时候,他是西装革履、出手阔绰的 “大老板”;长大后,他是让家里蒙羞的 “通缉犯”。如今,他成了一抔黄土。
兄弟俩商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找到了程炎火。“炎火叔,” 程明红着眼眶,声音有些哽咽,“我爹他 总不能就这么扔在那儿。我们想把他埋了,让他入土为安。”
程炎火点了点头:“应该的。毕竟是程家的人,叶落归根。”
他陪着兄弟俩去找了民警,说明了来意。警方核实了情况,也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 毕竟程富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无意义。
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零星的小雨。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王桂枝母子三人,还有程炎火和高氏兄弟几个帮忙的人。程富被草草葬在了祖坟的角落里,没有墓碑,只有一抔新土,上面压着几片湿漉漉的纸钱。
王桂枝站在坟前,没有哭,只是默默地烧着纸。火苗跳跃着,映着她布满皱纹的脸。烧完最后一叠纸,她转身对两个儿子说:“往后,好好过日子。别学你爹,别走歪路。”
兄弟俩重重地点头,眼眶通红。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坟头的新土,也打湿了众人的衣衫。程炎火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这场雨,像是在冲刷程家峁的一段旧时光。
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程富的名字,慢慢被村民们淡忘,偶尔有人提起,也只是一句淡淡的感慨。
王桂枝依旧守着自家的几亩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个儿子愈发勤快,把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果子结得一年比一年好。
程炎火和高氏兄弟的交情,也因为这场风波,变得愈发深厚。闲暇时,依旧是一壶热茶,几碟小菜,坐在院门口闲聊。话题里,再也没有了程富的名字。
后山的祖坟旁,那抔新土渐渐长出了青草。风吹过,草叶轻轻摇晃,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曾有过的荣辱与浮沉,最终都归于尘埃。
程家峁的山水,依旧安静。日子,也在这安静里,缓缓地向前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