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走廊难得有了一点人气。
苏晚晴买了热豆浆回来，分给顾父顾母。
周哲正低声和江主任通电话，了解沈清悦术后的详细情况。
林淮和陈念去新生儿科看宝宝了，说要拍张照片，等沈清悦醒了给她看。
顾晏舟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刚才林淮发来的女儿的照片——小小的身体在暖箱里，像只粉红色的小老鼠，却有种顽强的生命力。
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顾晏舟皱了皱眉，还是接了。
“晏舟……”电话那头传来林薇薇带着哭腔的声音，“予安晕倒了……在急诊……你能不能过来……”
顾晏舟心一沉：“怎么回事？”
“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说头晕，然后人就软下去了……”林薇薇声音发抖，“医生说要立刻检查，可能和心脏有关……我害怕……晏舟，我真的害怕……”
顾晏舟闭了闭眼。
旁边，苏晚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谁的电话？”
顾晏舟没回答。
他对着手机说：“你先别慌，听医生的。我……我现在过不去。”
“为什么？”林薇薇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晏舟，这是你儿子！他现在躺在急诊室里！你老婆不是已经生了吗？孩子不是没事了吗？你为什么不能来？！”
“林薇薇，”顾晏舟压低声线，“清悦还没醒。”
“那又怎么样？她不是有医生护士看着吗？可我只有一个人！予安只有我一个人！”林薇薇哭起来，“晏舟，算我求你了……孩子一直喊着要爸爸……”
电话里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微弱，但确实存在。
顾晏舟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苏晚晴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林薇薇？”
顾晏舟默认了。
“她又要干什么？”
“……予安晕倒了，在医院急诊。”
苏晚晴冷笑一声：“这么巧？清悦刚出手术室，她儿子就晕倒了？”
“晚晴，”周哲挂了电话走过来，“别这么说。孩子有病是真的。”
“我知道孩子有病！”苏晚晴眼睛红了，“可她现在打电话来是什么意思？想让顾晏舟抛下还没醒的妻子，去陪她和她的儿子？”
顾父顾母也看了过来。顾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顾父按住了手。
顾父看着儿子，声音沉沉的：“晏舟，你自己想清楚。哪边轻，哪边重。”
哪边轻，哪边重？
沈清悦是他的妻子，为他孕育女儿，现在生死未卜躺在icu。
林予安是他的儿子，先天有病，此刻晕倒在急诊室。
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他只有一双手。
手机里，林薇薇还在哭：“晏舟……我真的撑不住了……这几年我一个人带着他，他每次生病我都怕得整夜睡不着……现在你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为什么不能来看看他？就一会儿……就半个小时……”
顾晏舟看向icu紧闭的门。
清清，如果你醒着，你会让我去吗？
你会说，孩子无辜，去吧。
你总是这样，温柔，善良，为别人着想。
可是清清，我怎么能走？
我怎么能在你为我闯过鬼门关的时候，去陪另一个女人和孩子？
“林薇薇，”顾晏舟开口，声音沙哑，“我现在真的不能过去。你把医院地址和科室发给我，我安排最好的医生过去。钱、资源、任何你需要的东西，我都可以提供。但是人……我过不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后，林薇薇的声音冷了下来：“顾晏舟，你真是好狠的心。予安可是你亲儿子。”
“我知道他是我儿子。我会对他负责。”顾晏舟一字一句，“但不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清悦为我生了女儿，她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我必须在。”
“负责？”林薇薇笑了，笑声里满是讽刺，“你所谓的负责，就是给钱打发？顾晏舟，你跟你妈当年有什么区别？”
这话像把刀子，狠狠扎进顾晏舟心里。
但他没有动摇：“随你怎么说。地址发我，我安排医生。”
电话被挂断了。
顾晏舟握着手机，站在走廊中央，像尊雕塑。
苏晚晴看着他，眼神复杂。她想骂他活该，想说他咎由自取，可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和痛苦，那些话又说不出口。
周哲拍拍他的肩：“你做得对。”
“对吗？”顾晏舟喃喃，“我对不起清悦，也对不起予安……我哪个都没做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清悦和你们女儿。”周哲说，“其他的，等清悦醒了再说。”
正说着，林淮和陈念回来了。陈念手里拿着手机：“我们拍了几张宝宝的照片，虽然隔着暖箱有点模糊，但能看清小脸……”
她话没说完，察觉到气氛不对：“怎么了？”
苏晚晴简短说了。
林淮皱眉：“予安真晕倒了？”
“林薇薇是这么说的。”顾晏舟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我已经让助理联系了儿科心脏病专家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林淮忽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别误会，”林淮对顾晏舟说，“我不是替林薇薇说话。但孩子如果真的出事，你以后会后悔一辈子。清悦这边有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你离开一会儿，万一她醒了，我们立刻叫你回来。”
顾晏舟犹豫了。
“去吧。”一直没说话的顾母突然开口，她擦擦眼泪，“林淮说得对。孩子无辜。清悦要是醒了，知道你为了她连生病的孩子都不管，她心里也不会好受。”
顾父也点点头：“去看看吧。确定孩子没事就回来。这里我们守着。”
顾晏舟看着父母，又看看icu的门。
最后，他看向周哲：“清清有任何情况，马上打我电话。”
“知道。”
顾晏舟转身往外走，背影僵硬。
苏晚晴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忍不住对周哲说：“我真怕他这一去，林薇薇又耍什么花样。”
“不会。”周哲握住她的手，“晏舟心里有数。他现在比谁都清醒。”
是的，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清醒地知道每一个选择都有代价。
清醒地痛苦着。
急诊儿科在另一栋楼。顾晏舟赶到时，林予安已经做完了初步检查，正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输液。
孩子醒了，但脸色苍白，看见顾晏舟，眼睛亮了一下：“爸爸……”
顾晏舟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
“头不晕了。”予安小声说，“就是没力气。”
林薇薇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发抖。
顾晏舟看向跟进来的林淮，林淮会意，去找主治医生了解情况。
“医生说可能是发烧引起的晕厥，但也不能排除心脏问题。”林薇薇转过身，眼睛红肿，“建议尽快安排手术，不能再拖了。”
“手术已经在安排了。”顾晏舟说，“王主任亲自做，下周三。”
林薇薇咬住嘴唇，眼泪又掉下来：“予安进观察室的时候，一直喊爸爸……顾晏舟，就算你恨我，能不能……在孩子面前，演得像一点？至少在他手术前，让他觉得爸爸是爱他的？”
这话太诛心。
顾晏舟看着病床上那个小小的孩子。予安正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期待，有不安，还有与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
这个孩子，因为他和林薇薇的错误，从出生就背负着病痛。
又因为大人的纠葛，连父爱都要乞求。
“予安，”顾晏舟俯身，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爸爸在这儿。不怕。”
予安笑了，很浅很浅的笑，但眼睛弯了起来。
他伸出没输液的那只手，握住顾晏舟的一根手指：“爸爸，我不怕。妈妈说，开了刀我就好了，就能去幼儿园了。”
“嗯。”顾晏舟喉头发紧，“开了刀就好了。”
手机在这时震动。
是周哲发来的消息：「清悦手指动了。江主任说这是好迹象。」
顾晏舟的心脏狠狠一跳。
他立刻回复：「我马上回来。」
收起手机，他对予安说：“爸爸有点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听妈妈和医生的话。”
予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但他还是点点头：“嗯。爸爸再见。”
林薇薇追到门口：“你就不能多待一会儿？”
“清悦那边有情况。”顾晏舟没回头，“我说了，我会对予安负责。但不是在伤害清悦的前提下。”
他大步离开，没看到身后，林薇薇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
也没看到，病床上的予安，悄悄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走廊里，林淮追上顾晏舟：“医生说问题不大，就是感冒发烧诱发的。手术日期不变。”
“谢了。”顾晏舟脚步不停。
“晏舟，”林淮叫住他，“等清悦醒了，这些事……你打算怎么跟她解释？”
顾晏舟停下脚步。
他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医院楼下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条绵延的光河。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会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然后呢？”
“然后……”顾晏舟声音很轻，“听她发落。”
他转身，朝icu的方向跑去。
步伐很快，像在追赶什么即将流逝的东西。
也像是在逃离，身后那双属于五岁孩子的、失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