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庄院成了临时的指挥中枢。陈瑜不顾病体,与王琼日夜筹划。一道道盖有钦差关防和王命旗牌暗记的密令被书写出来,由绝对忠诚的死士或化装的锦衣卫,分头送往各地。
送往浙江给镇守太监毕真的密令,除了授权其整军监控赣东北,还暗示了事成之后可能的巨大功勋。送往福建梁裕处的,则着重提及宁王对闽赣边境资源的侵占旧怨,激起其同仇敌忾之心。送往湖广李兴处的,措辞相对温和但态度坚决,强调皇命难违,大局为重。
对于江西境内几个关键地区的分守太监或监枪内臣,如赣州的张晟、南安府的某位王姓内臣,则由王琼亲自挑选心腹,携带密令和部分金帛,秘密会见,陈明利害,授予机宜。要求他们接到约定信号后,立即以“奉旨清查”或“巡抚调令”为名,突然控制当地卫所衙门,扣押或软禁可疑将领,接管兵权,并封锁通往南昌的主要道路。
与此同时,王琼也开始了明面上的动作。他以巡抚名义,发布《剿抚南赣积匪以靖地方安黎庶》的告示,宣称将调集大军,对为祸多年的几处大匪寨进行决定性清剿。标营和赣州卫开始频繁调动,制造紧张气氛,吸引宁王在南赣耳目的注意力。
暗流与明浪同时涌动。宁王府在南昌,不断接到各方传来的消息:南赣巡抚王琼要大举剿匪;浙江、福建边界明军似乎有异常集结;湖广方向对商旅盘查变严;更令朱宸濠不安的是,断龙坳伏击未能竟全功,陈瑜及其主要护卫下落不明,如同消失了一般,而派往各条道路拦截的小股人马也一无所获。
“废物!一群废物!”宁王府中,朱宸濠的咆孝几乎成了常态,“上千人设伏,还让人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陈瑜到底躲到哪里去了?!还有王琼,早不剿匪晚不剿匪,偏偏这个时候大张旗鼓,他想干什么?!”
刘养正面色凝重:“王爷,情况有些不妙。如蚊徃 追最新璋踕陈瑜失踪,王琼异动,邻省边界也似有动作。下官怀疑,这可能是朝廷的连环计。陈瑜或许已潜入南赣,与王琼汇合,正在暗中策划什么。王琼剿匪是假,借机调动兵马、清理我们在南赣的势力是真!”
李士实也道:“王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当务之急,一是加派人手,务必找到陈瑜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二是严密监控王琼的一举一动,若其兵马有北上的迹象,或对我们在南赣的‘生意’动手,便立刻以‘擅起边衅’、‘图谋不轨’为名,上奏朝廷弹劾,同时命令我们的人进行阻击!三是王爷,起事准备,需加快了!万一朝廷真的先发制人”
朱宸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窗前,望着王府外繁华的南昌城,心中充满了强烈的不甘和越来越浓的危机感。他苦心经营几十年,难道真的要被迫提前起事,或者坐看朝廷一点点剪除自己的羽翼?
“传令!”他猛地转身,“南昌卫、九江卫、袁州卫,所有我们的人,进入战时戒备!王府护卫,加强训练和警戒!所有囤积的粮草军械,再次清点,随时准备调用!再派精干人手,潜入赣州,不惜一切代价,查清王琼和陈瑜的真实动向!”
就在宁王府因陈瑜失踪和王琼异动而焦躁不安时,陈瑜本人却悄然离开了赣州。在巴图尔及少数最精锐护卫的陪同下,他再次化装,沿着赣江支流,向上游的山区进发。他的目标,是实地验证王琼提供的几个最大匪寨的情况,并寻找可能作为奇兵突袭南昌的隐秘路径。
他们扮作收购山货和木材的商人,深入山林。所见所闻,印证了之前的听闻。几处大匪寨,选址险要,寨墙坚固,巡逻哨卡严密,远非寻常土匪巢穴可比。寨中隐隐传出操练之声,偶尔能看到穿着虽杂乱却动作整齐的队伍。陈瑜甚至在一个寨子外围的隐蔽河湾,发现了小型造船的痕迹,以及一些被刻意掩盖的、运输长条重物的车辙印。
“侯爷,您看,这车辙印很深,间距规整,像是拉炮的车。”一名有经验的护卫低声道。
陈瑜点点头,心中寒意更甚。宁王这是把匪寨当成秘密军事基地来经营了。必须尽快拔除!
就在他们潜伏观察一处位于三县交界、号称“铁壁崖”的大寨时,意外发生了。他们被寨中外出巡逻的一队“匪兵”发现了踪迹。这队匪兵极其警觉,见陈瑜等人形迹可疑,立刻包抄上来盘查。
“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匪兵头目眼神凶厉,手按刀柄。
巴图尔上前,用生硬的汉语赔笑解释,说是迷路的木材商人。但那头目显然不信,尤其多看了几眼陈瑜和护卫们下意识护持的姿态。
“迷路?这荒山野岭,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像是做大买卖的?我看像是官府的探子!带走!回寨里让寨主审问!”头目一挥手,匪兵们便围了上来。
冲突一触即发!巴图尔和护卫们眼神交流,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山林另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竹哨响,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不好了!二当家带人劫的那批‘红货’出事了!遇到硬茬子,折了好几个弟兄,货也丢了!”
那巡逻头目闻言一愣,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什么?在哪出事的?对方什么人?”
“就在北边三十里的老鹰涧!对方人不多,但厉害得紧,用的是军中的弩!二当家怀疑是王琼那老狗派来的尖兵!”
巡逻头目脸色一变,再也顾不上陈瑜这群“可疑商人”,啐了一口:“妈的,王琼真敢动手?快!回去禀报大当家!你们几个,继续看着这几个人,别让他们跑了!其他人,跟我去接应二当家!”
他急匆匆带走了大部分人,只留下四五个匪兵看守陈瑜等人。压力骤减。
机不可失!陈瑜使了个眼色。巴图尔和护卫们骤然发难,如同猛虎扑羊,瞬间将那几名匪兵制服,迅速拖入旁边密林,堵嘴捆绑。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陈瑜低喝。他们顾不上收拾痕迹,立刻沿着原路向山林深处撤退。
虽然遭遇意外,险些暴露,但这次近距离侦察,让陈瑜对“匪寨”的军事化程度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也意外得知王琼的剿匪前锋已经与宁王私兵发生了接触。战火,已经开始在南赣的群山中点燃。
而他们撤退途中,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山谷,发现了一条被荒草藤蔓掩盖的、似乎是古驿道或走私小路的痕迹,蜿蜒向北,方向大致指向南昌西南方向。陈瑜心中一动,仔细查看了地势,默默记下。
回到赣州秘密据点不久,各方消息陆续传回。
浙江毕真回信,已密令金华、衢州等地驻军戒备,并派心腹暗中接触广信、饶州卫所中旧部,伺机而动。
福建梁裕反应更为积极,表示已整顿汀州、漳州兵马,可随时策应,并提供了几条从福建西部山区秘密进入江西的通道信息。
湖广李兴回信较为官方,表示已加强沿江巡查,但强调需有明确旨意方可越境行动。
而江西内部,赣州监枪太监张晟已秘密控制赣州卫部分关键岗位;南安府的王姓内臣也回信表示愿效犬马之劳。其他几处,尚无回音。
同时,王琼标营的剿匪行动,已在“铁壁崖”外围与匪兵发生数次小规模交锋,互有伤亡。宁王在南赣的势力开始被惊动、调动。
陈瑜综合各方情报,知道网已初步张开,但还不够严密,尤其是对南昌核心区域的渗透和掌握几乎为零。他再次提笔,给南京的王守仁写信,通报当前进展,约定以“南赣剿匪取得重大进展、擒获匪首”的消息传至南京为信号,王守仁便可开始动员南京方面兵马,做出东进姿态,牵制宁王注意力。同时,他也在苦苦思索,如何能在南昌城内,埋下一颗关键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