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古籍修复室总飘着两股味道,一股是松烟墨混着宣纸的干爽木香,另一股是若有若无的阴冷,像戏台下积了多年的潮土。皮影缠魂的诡事解决后,这种阴冷更重了些 —— 他右手虎口的 “影引术” 印记总在夜里发烫,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捏着纸片打转,指尖无意识地折叠、翻卷,折出的纸人歪歪扭扭,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两种术法印记在体内冲撞,让他三天里两宿都在做梦,梦里自己一半是僵硬的纸人,一半是被线操控的皮影,在空荡荡的戏台上飘来飘去,台下黑压压的全是没有脸的观众。
这天下午,他正用羊毫笔修补一本民国版的《民俗器物考》,书页上画着的皮影纹样突然洇开,墨色顺着纸纹蔓延,在留白处聚成一个模糊的黑影。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三声极轻的叩门声。
“咚、咚、咚。”
声音很闷,带着潮湿的寒意,不像是老巷里收废品的老张,也不是总来送点心的王婆婆。林砚抬头时,门栓自己 “咔嗒” 一声弹开,巷口的风卷着几片发黄的槐树叶进来,其中一片落在案头,叶尖还挂着点湿漉漉的黑泥。而树叶旁边,静静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泛黄发脆,边缘像是被阴火燎过,带着不规则的焦痕,摸上去冰得刺骨,像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没有邮票,没有寄信人地址,甚至没有封口,收件人一栏用墨色发灰的字写着三个潦草的字:渡厄人。
林砚的指尖刚碰到信封,抽屉里的渡厄册突然 “啪” 地弹出来,封面缺失的残片处亮起淡金色纹路,竟与信封上的折痕纹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他心里一紧,想起皮影戏班那位姓陈的老后人说的 “百年封印”,还有老陈每次提起外婆时,总下意识躲闪的眼神 —— 这信封,绝不是阳间该有的东西。
“别碰!”
苏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背着竹篮快步进来,额角还沾着点巷口的尘土,指尖捏着张画满朱红符文的黄纸。“这是阴信,跨阴阳的信使,专门送亡者的执念,沾多了会被缠上。” 她说话间已经将黄纸覆在信封上,黄纸瞬间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是在吸收信封上的寒气,纸上的符文也跟着发出微弱的红光。
林砚这才发现,信封右下角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不是血,是纸钱烧后的灰烬凝结成的硬块,用指甲一刮就碎成粉末。他突然想起外婆失踪前,渡厄册里夹着的半张残纸,上面也有一模一样的灰烬印记,当时他只当是不小心沾上的,现在想来,恐怕也是某种信号。
“能打开看看吗?” 林砚问。他能感觉到渡厄册在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又像是在警告他。
苏晚犹豫了一下,从竹篮里取出个巴掌大的红衣纸人,正是当初帮晚卿完成拜堂执念的那只。纸人双眼处的朱砂亮了亮,主动跳到信封旁,踮着脚尖绕了两圈,红衣上泛起淡淡的红光。“用纸灵暂时收住执念碎片,别让阴信见阳光,看完立刻烧掉。”
信封没有胶水,只是用细麻绳松松系着。林砚解开绳子,里面只有一张揉皱的毛边纸,字迹是用某种灰黑色的颜料写的,笔画抖得厉害,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剧烈抽筋,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催促着赶时间。上面只有一句话:“该还债了。三日后,老邮局,取最后一批信。”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甚至没有标点。纸页背面沾着点干涸的泥渍,闻着有股陈年雨水的腥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林砚正想把纸翻过来再看,纸人突然浑身发抖,红衣上渗出淡淡的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苏晚连忙从竹篮里又拿出两张黄纸,快速贴在纸人前后,嘴里念着简短的咒语,黄纸瞬间燃起幽蓝色的小火苗,黑气被灼烧得发出 “滋滋” 的声响,纸人的抖动才渐渐平息。
“这执念太凶了,还带着战争年代的戾气。” 苏晚的眉头皱得很紧,“写信的人,恐怕是死在战乱里的,而且死得不甘心。”
“老邮局……” 林砚默念着这三个字,突然想起老陈的废品站里,堆着不少民国时期的旧物件,其中就有一个生了锈的铜制邮戳。他正想开口,窗外传来老陈的咳嗽声。
废品站老板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旧外套,手里攥着个铁皮饼干盒,站在门口没敢进来,眼神在阴信上扫了一眼,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很低:“林小子,这东西我见过。三十年前,我收过一个老邮差的遗物,里面就有这么个信封,一模一样的写法,一模一样的焦边。”
他走进来,把铁皮盒放在案上,打开后里面是枚生了锈的铜邮戳,上面刻着 “民国三十一年?北平” 的字样,边缘还有个小小的梅花印记。“老邮差死在城郊的废弃邮局里,被人发现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捆没送出去的信,全是战乱时的死信。听老一辈人说,他是个死心眼,日本人占北平的时候,宁愿被抓去坐牢,也没把军邮的信件交出去。”
“死信?” 苏晚追问。
“就是收件人已经死了,或者寄信人死后才寄出去的信。” 老陈的声音更低了,“阴信是跨阴阳的信使,送信人要是没完成执念,就会变成‘寄死鬼’,一辈子困在送信的路上,永远也走不出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爹当年在部队当吹号兵,说过民国三十一年前后,北平城外总有人看到一个穿邮差制服的黑影,夜里在荒坡上走,像是在找什么地址。”
林砚的目光落在阴信的字迹上,突然觉得眼熟。这笔画的颤抖弧度,和他在皮影戏班找到的那本老戏本上,班主留下的批注很像,都带着种临死前的急迫和不甘。他想起渡厄册残片上的纹路,那些断断续续的线条,拼起来隐约像是一张地图,其中有个标记,正好在城郊的方向。
“那个老邮差,叫什么名字?” 林砚问。
老陈想了想,摇了摇头:“遗物里没留名字,就只有那个邮戳,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邮差制服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个布包。”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照片背面写着两个字:有德。可能是他的名字,或者是他的字。”
林砚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他拿起阴信,渡厄册上的淡金色纹路更亮了,残片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激活,缓缓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字:“阴信寄死,魂系封印。”
“封印?” 苏晚和老陈同时看向他。
林砚还没来得及回应,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修复室里的烛火被吹得剧烈摇晃,阴信上的字迹竟然开始慢慢变淡,像是要消失。苏晚大喊一声 “不好”,连忙让林砚把阴信塞进渡厄册里,渡厄册自动合拢,册页边缘泛起金光,才把那股要消散的气息稳住。
“阴信不能离开执念载体太久,” 苏晚松了口气,“看来三日后我们必须去老邮局,否则这线索就彻底断了。而且我有种预感,这不仅是老邮差的执念,还和你外婆的失踪,还有百年前的封印,都有关系。”
林砚摸了摸怀里的渡厄册,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稳定热量。他想起外婆失踪前,总在修复室里整理旧信,还说过 “有些信,要送到死人手里,才算完成使命”。当时他只当是外婆老糊涂了,现在想来,那些旧信里,恐怕藏着不少跨阴阳的秘密。
老陈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邮局那地方邪乎得很,这些年没人敢靠近。你们要是真要去,我给你们准备点东西,吹阴人的法子,或许能帮你们镇住点阴气。”
他转身要走,林砚突然叫住他:“老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渡厄人’?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诡事?”
老陈的脚步顿住了,背对着他们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有些事,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现在你只要记住,渡厄不是灭诡,是帮亡者了却心愿。那些阴信里的执念,或许不只是老邮差的,还有当年为封印付出过的人。”
他说完就快步走出了修复室,军绿色的外套在巷口的风里晃了晃,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对林砚说:“老陈身上藏着很多秘密,他肯定和当年的封印,还有你外婆,都有关系。”
林砚点了点头,低头看向渡厄册。封面的残片处,金光渐渐黯淡,只留下一道浅浅的邮戳形状的印记。他知道,三日后的老邮局之行,绝不会只是送几封阴信那么简单。那里面藏着的,可能是老邮差的执念,是百年封印的线索,甚至可能是外婆失踪的真相。
而阴信上那句 “该还债了”,究竟是谁欠了谁的债?是阳间欠了那些战死的士兵一句交代,还是有人欠了封印一个承诺?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修复室里的阴冷却越来越重,渡厄册静静地躺在案上,像是在等待着三日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