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陆芝拽出来队伍的是一位面相刻薄的大妈。
大妈拽了人,还理直气壮地说她,“成分不好的人要排到最后面去。”
陆芝默默看了她一眼,啥话也没说,只是垂头伫在队伍旁边。
今天是星期天,大家都在休息,这边活少,人也不多。
陆芝象个小可怜似的站在那儿,给大家分配活儿的组长一眼就瞧见了。
组长皱眉,斜了那个插队的大妈一眼,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人不多,活儿几下就分配好了。
陆芝见没人了,小心翼翼上前,对着组长露出一个腼典的笑。
手工业小组的组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姓曾,平时大家都叫她曾姐。
曾姐翻了下单位的登记本,问陆芝,“你怎么又来了?”
陆芝有些茫然地眨眼。
曾姐解释,“最近我这边活不多,每组三天领一次手套,你们组的人昨天已经有人过来领过活了,她们没分给你吗?”
分了啊,我昨天就洗完交上来了,只不过昨天记帐的不是你。
陆芝绞着带着薄茧的手指,声音象小猫儿一样,“分了。”
曾姐:“分了我就不能再给你分了,你想找事做,可以去纸盒组那边看看。”
纸盒小组的活可没有这边的好。
陆芝尴尬地扯了下嘴角,点头道:“曾姐,我,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说完,陆芝转身准备走了。
曾姐暗叹,又叫住她,“算了算了,还剩一点,今天估计也没人来领了,给你吧。”
说是这么说,其实是曾姐看到她被排挤在外,专门给她留的。
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没正经工作,也没人给她介绍对象,可怜见的。
曾姐很快从桌子下拿了一包劳保手套出来。
“你现在就去洗,中午前要交上来啊。”明天是另外一个同事值班了。
陆芝赶紧应下。
“曾姐,谢谢你啊!”
陆芝还向曾姐鞠了一躬,露出一个璨烂的笑容,将劳保手套放进自己带来的竹篓里,背着走了。
曾姐也笑了,看着那个远去身影,笑道:“平时没发现,这姑娘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陆芝带着大草帽去了江边。
半路的时候她还去了几个经常洗手套的地方,想找找那个刻薄大妈。
先前被那人拽出来,手臂上的红印子现在还没消。
但凡你用嘴说说,我都不跟你计较了,居然粗鲁地动起手来,这可不能忍。
陆芝很快就在一处有树木的江边找到那人了。
大妈蹲在江边,边洗手套,边跟人聊天,说她儿媳妇好吃懒做什么的。
陆芝猫着身子看了眼,悄悄将自己的背篓放上面的路边,之后找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对准大妈的方向直接滚了下去。
陆芝也不管自己的行动能不能成功,做完就猫着身子跑。
等她去了上面拿上自己的背篓,就听到下方的江边传来落水的尖叫,不多会,大妈的怒骂声传来,“谁特么在上面滚石头呢?”
害她掉到水里,衣服裤子全湿了!
陆芝捂嘴笑,赶紧背着自己的竹篓跑了。
只是,她还没能跑多远,就见到前方巷子口上站着一个戴破军帽,穿清洁工人服,一手提水桶,一手拿扫帚的年轻男人站在那儿,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陆芝心中一跳。
糟糕,刚刚不会被他看到了吧?
而且这人,有点眼熟。
陆芝愣了下,突然想到,这不就是那个问路的么!
有段日子了,一时给忘了。
自己好歹也帮过他,应该没那么嘴碎吧?
刚刚她做坏事的时候,左右看过,见没人才出手的。
当然了,这人站在巷子口上,位置隐秘,自己也有可能没有注意到。
陆芝想上前试探一二,不想下方的骂咧声越来越近,那个大妈要上来了。
陆芝顾不上说话了,赶紧跑了。
魏苏看着那个像兔子一样跑得飞快的身影,呵呵笑了声道:“有意思。”
陆芝的身影刚刚消失,浑身都在滴水的大妈上来了,横着一张脸左右看,之后将视线放在巷口上的魏苏身上。
“小伙子,那石头不会你推下来的吧?”
魏苏嫌弃地撇开头,盯着路边的花花草草,“咂”了声道:“你有毛病啊?见着人就咬。”
魏苏凶巴巴的,大妈没看到人,无凭无据,也知道眼前的暴躁小伙不好赖,便问他,“那你有没有看到谁往下面推石头了?”
魏苏的视线仍然放在路边的花草上,很是不耐烦地说:“谁会往下推石头啊?肯定是被风吹的,你自己倒楣吧!
而且,同志,你能找点东西遮一下自己吗?
瞧瞧你现在,污人眼睛呢!
你个女流氓……”
魏苏唧歪了几句,转身走了。
“我?女流氓??”
大妈差点儿气晕过去,低头看了看紧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老脸一红,抱着双臂赶紧跑了。
另一边。
陆芝已经来到自己平时洗手套的地方了。
这里是一处石滩,视野开阔,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型的客运码头。
地方不偏,就是离手工业小组有点远,单程都要近二十分钟。
也是因为太远了,大家都不往这边走,只有她会过来。
挺好的,清静。
陆芝将自己的竹篓放下,脱鞋挽上裤腿,踩在浅水滩的大石头上,开始洗先前领到的手套。
今天的动作得快点,中午二哥跟二嫂要过来吃饭,她也想早点回去。
陆芝将劳保手套湿水先泡着,之后将自己的竹篓放到不远处的一个石缝处固定住。
上次那条鱼她就是在这儿抓的,后面陆芝到这边来洗手套就会在水里下篓子,只是运气没那天好了。
将篓子放好,陆芝回到上流,从江底抓了一些泥沙当肥皂,搓着手套,嘴里哼起了歌儿。
平时在别的地方她可不敢唱歌,一个资本家的后代,你活得太开心了,会被人怨恨,想方设法破坏你的好日子。
所以陆芝一直以来都要扮可怜。
她虽然没有正经工作,洗这手套风吹日晒的,干得也不轻松。
但这些年她的日子还算不错,没有下乡干农活,也不住牛棚,其实已经很好了。
对于自己的将来,陆芝仍然是迷茫的,不过能跟家人住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她不害怕,也非常满足了。
陆芝的歌儿唱得正欢,根本没有注意到,魏苏拎着桶跟扫帚从上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