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沉默究竟算什么。
解释,承认,狡辩,或者说实话实说。
都不对,现在的宿怀,更倾向于无边际的缄默。
就象罪行被公之于众后,即便再不甘,却依旧懒得去辩驳。
“宝宝……”
时间或许很长,也或许很短。
但宿怀在此刻听见祈愿的声音响起,她说:“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
震撼,久违却不陌生的情绪。
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蜿蜒的,密密麻麻的情绪萦绕缠在心头。
宿怀放下手,任由茶水和属于其他人的血渍混合在一起,又慢慢的淌下去。
他点头:“恩。”
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无端显得干涩。
“他们在欺负我。”
“一直都在欺负我。”
从他还是个孩子,对任何事都没有反抗的能力时候起。
饥饿,羞辱,殴打,阻碍,他躲不开,甩不掉,十分厌烦。
可曾经,为了能有一个世俗意义上的仁慈形象。
他没有回过头来去解决这些人。
宿家对他毫无威胁,所以他就把那些人放在与自己天各一边的土地上。
任由他们像泥地里爬出来的蛆虫,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提醒他曾经在这样的泥潭里,被这些虫子啃咬的痛苦。
但是现在,祈愿这样问他。
于是那些已经愈合,甚至抚平看不见丝毫疤痕的痛和伤。
就象仍残存污浊要往外喷涌一般。
它生生撕裂出伤痕,让无数漆黑的,肮脏的不停泄露。
“你们不知道,暴力是犯法的吗?”
“你们不知道,你们这样的行为叫做寻衅滋事吗?”
祈愿甚至不需要了解,因为这些人根本不值得人去了解探究真相。
一群坏事做尽的烂人。
他们有什么资格被人理解,被人探究?
祈愿冷着脸走到宿怀面前。
实话实说,这画面是有些难以形容的抽象的。
人家小说里,都是女主被欺负,被找麻烦,被打脸,然后男主一出场,站在那身份一明,所有人就都开始谄媚的讨好求饶。
怎么到了她这,情况就完全颠倒了呢?
不过这些暂时还不在祈愿思考的范围内。
她眼神冷冷的扫过周围几人,最后,目光落在宿闻的身上。
“如果这些你都不知道。”
“那你难道不知道,宿怀是我的男朋友,他今天到楼外楼,也是跟着我来的吗?”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撑腰和兴师问罪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祈愿现在人就站在这,但她带来的人却被他们给欺负了,她面子过不去要生气也是正常的。
宿闻几人顿时慌张赔笑:“哪能呢!要是早知道宿怀……不,宿公子跟您的关系,我们也不敢放肆啊!”
知不知道,此刻都只能说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最多只能算是不知者无畏,但如果他们说知道的话,那可就是明知故犯了。
“是啊是啊,我们不知道这事,就是和宿先生开个玩笑……”
其中一人话音刚落,甚至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祈愿一巴掌扇的原地转了半圈。
祈愿别的优点没有,力气大算一个。
真抡圆了打的话,她能直接抽的他眼冒金星,走路打晃。
“开玩笑?好笑吗!”
祈愿歪头甩了甩自己震的有点发麻的手。
“我问你好笑吗?”
心里敢怒不敢言,被打的男人捂着瞬间肿老高的脸,只能怯懦的点头。
他哪敢反驳,反正祈愿说什么他都点头赞同就是了。
见此,祈愿都被气笑了。
她声音冷冷:“那你为什么不笑?”
马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笑的比哭还难看,不许笑!”
男人表情凝固:“……”
又瞥了眼那边捂着头显然还没缓过来的宿闻。
祈愿眼神刚落过去,另一个扶着宿闻的男人瞬间就抬手捂住了脸。
可见祈愿“掌公主”的威名声名远扬。
深深吸了口气,祈愿闭眼又睁开,直到回身看向身后的宿怀。
视线很快对上,说明宿怀从一开始就紧紧注视着祈愿。
他的眼眸深邃,却泛着浮于表面的涟漪。
“宿怀,我说过了。”
“比起宽容别人,你要先学会宽容自己。”
宿怀下意识垂眸,片刻后,他安静的点头。
于是祈愿问他:“我再问你一次,你恨他们吗。”
宿怀:“恨。”
祈愿:“想要报复吗?”
宿怀:“……”
遇到难回答的问题就又不说话了。
祈愿有时候是真的觉得宿怀是个很难搞的人。
他妈的,你到底是大反派还是虐文女主角啊?
祈愿直接凶巴巴的瞪眼。
“我问你话呢!”
宿怀唇间轻启:“如果我说想,会怎么样呢?”
他试探的问,可祈愿却象是被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般。
她坦然的直视着宿怀。
“那只能说明,他们终于恶有恶报了。”
宿怀没有抬眼,或许是因为不敢。
宿怀:“那如果,我有心夺回宿家,又让他们生不如死呢。”
祈愿点了点头:“情理之中。”
宿怀几乎将眼眸压的更低,浓直的睫毛垂着,遮住青蓝色的瞳孔。
“我真的会做。”
“那又怎样。”
祈愿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她语气坦然:“我不推崇以德报怨,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我也不要求你做到。”
“如果你真的觉得放下了,不想报复了,那我不逼着你沉溺过去。”
“但如果你没有,你心中仍然郁郁不平的话……”祈愿抿唇,精致纯净的眉眼缓缓带出温柔的笑意。
“我二哥常跟我说的一句话,现在,我也对你说。”
——“在京市,就没有我祈愿撑不起来的场,也没有我祈愿补不了的天。”
“宿怀小宝宝,如今可以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在西国的某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祈愿曾为自己发觉的一个属于宿怀的特质沾沾自喜。
她厌烦过,觉得沉重过,试图眩耀过,也想过去姑负过。
因为她发现,宿怀是一个完全没有主体性,会完全寄托于对方的人。
说难听点,或许曾经那些被束缚,被洗脑,大宅院里生存的古代女人都比他有主见,有脾气些。
祈愿不是一开始就很喜欢很喜欢宿怀。
她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和他在一起很久很久。
她也想过分手,也做作过,恋爱尴尬期的时候也无理取闹过。
她甚至想过,宿怀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厌烦他这样沉重的感情依赖时,她要怎么做才能去心安理得的姑负这样一个永远不会犯错的男人。
但同样,在某一个乌云蔽日的阴雨天。
祈愿也曾象今天这样庆幸过。
她伸出一只手,托着宿怀的脸让他抬起头。
“幸好,我没有和其他人一样。”
“什么。”
“没有和他们一起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