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星雾未散。
凌栖迟背着裹成棍的燎原刀,走到集市北口时,石猛正蹲在一块星岩上啃饼。见她过来,壮汉三两口咽下食物,拍拍手站起来。
“林七?”
“是、是我。”
“行,人齐了。”石猛扫了眼聚在旁边的五六个人,“我叫石猛,筑基五层,这次带你们。这是侯三。”他指了指旁边的瘦高个,“带队的是赵前辈,金丹修为。任务很简单,跟着赵前辈去三号风暴眼外围,测绘图、标资源点、采样本。听明白了?”
众人应声。
除了凌栖迟,队伍里还有五个散修。一对三十出头的兄妹,哥哥背剑,妹妹悬短刀,修为都在筑基四层左右;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背着一面厚木包铁的大盾;一个头发稀疏的老者,拄着星木杖,眼睛却亮得很;还有个年轻女修,手腕系了串铜铃,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都认识下。”石猛挨个指,“陈风、陈雪兄妹,武烈,孟老,铃音。都是老手。林七你新来的,跟紧些,别乱跑。”
凌栖迟记下名字,目光在陈氏兄妹脸上停了半息——这就是在找炎辰的那两人。
正想着,雾里走出个人。
四十来岁,精悍身材,深青劲装,腰悬长刀。走路脚步轻,落地却沉,眼睛扫过来时像鹰隼掠水。
“赵前辈。”石猛抱拳。
“齐了?”赵前辈声音不高,带着金石质感,“规矩说前头:在外围,不深入,但星力乱流多变,随时可能撞见星屑妖。听我号令,不得擅自行动。样本统一上交,地图必须准。酬劳按贡献算,但若有人拖后腿或私藏”他顿了顿,“百里家的规矩,你们懂。”
众人肃然点头。
“走。”
赵前辈转身就往东北去,步伐不快不慢,刚好让后面的人跟得上又不轻松。队伍沉默地跟着,离开集市,钻进越来越浓的星雾里。
碎星渊的地不好走。
暗蓝色星岩踩上去咔嚓响,像踏碎薄冰。星雾时浓时淡,浓时三步外不见人影,淡时能瞧见远山模糊轮廓。空气里的星力越来越狂暴,刮在护体灵光上嘶嘶作响。
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景象变了。
天穹上的星带开始扭曲,拧成螺旋。空气里飘着细碎光尘,时而聚成光斑,时而炸成光雾。远处天际悬着一道巨大的暗蓝色涡流,缓缓旋转——那是三号风暴眼本体,隔几十里都能感到那股吞噬一切的威压。
“到了。”赵前辈停步,从储物袋取出阵盘和罗盘状法器,“石猛,带三人去东面三里布测灵阵。侯三,你带两人去西面采星岩样本。孟老,你记这一带的星力波动图谱。其余人跟我,在附近做基础标记。”
分派干脆。
凌栖迟被分到赵前辈这组,同组还有陈氏兄妹和背盾的武烈。
“林七?”赵前辈看她一眼,“你修为最低,跟在我身后三步内,别远。看见星辉石、星纹草这类就标位置,采样本让武烈来。”
“是。”
一行人开始干活。
赵前辈手持玉板,边走边刻灵纹标记。武烈跟在他侧后方,厚盾半举,眼神警惕。陈氏兄妹一左一右护着,剑和刀都已半出鞘。
凌栖迟走在最后,捧着记录星盘,看似认真标注,实则神识已悄无声息铺开。
她在观察。
地形,星力流动规律,那些细微异常。
一炷香后,她停在一片低洼处。
地面颜色比别处深,星岩表面有细裂纹,缝里渗出暗红色晶粉。她蹲下身,指尖沾了点,放鼻尖嗅——没气味,但指尖传来微弱刺痛。
污染痕迹。
很淡,但有。
“发现什么了?”赵前辈声音从前面传来。
“没、没什么。”凌栖迟赶紧起身,“就是觉得这儿的星岩颜色有点怪。”
赵前辈走过来看了眼,眉头微皱:“是比别处深。武烈,采一块样本。”
武烈应声上前,从盾后抽短刀,小心切下拳头大的星岩。断面里,暗红色纹路像血管蔓延。
赵前辈盯着纹路看了几息,没说话,只把岩石收进特制玉盒,贴了封印符。
队伍继续走。
又两里,前方一片狼藉。
大块星岩被利器削切,切口平整光滑,显是剑气所为。地面散落破碎法器碎片和几滩暗红色干涸污渍。空气里残留微弱灵力波动,混乱阴冷。
“停。”赵前辈抬手。
众人立刻戒备。
他走到最大那道剑痕前,蹲身拂过岩面。剑痕深半尺,边缘光滑如镜,残留剑气已淡大半,但那股凌厉纯粹还在。
“是剑修。”陈风开口,声音有些紧,“修为不低。”
陈雪蹲在另一处污渍旁,刀尖挑起一点:“这污渍和之前那些尸体上的晶粒同源。”
赵前辈站起,环顾四周。
战场范围不小,至少两方在此激斗过。一方用剑,招式凌厉;另一方手段阴毒,污渍里满是侵蚀力。从痕迹看,战斗结束不久,最多一两日。
“标位置,采所有异常样本。”他沉声道,“动作快,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分散。
凌栖迟走到一处岩壁旁,这里有道斜斜剑痕,像从极高处斩下。她伸手虚抚,感受那股几乎消散的剑气——
清冽,纯粹,带若有若无的桂香冷意。
是闻厌。
她几乎能确定。
直播间弹幕飘过:
“快找找有没有头发丝什么的,说不定他打架掉头发。”
“楼上什么癖好”
凌栖迟没理弹幕,继续观察。剑痕下有片被踩碎的玉符碎片,她趁武烈转身采另一样本时,脚尖把碎片拨进岩缝,蹲身假装检查地面,实则用袖中银针勾进手心。
碎片指甲盖大,边缘焦黑,正面刻半个扭曲符文——是传讯符,但画法阴诡。
她不动声色收好。
“林道友。”
身后传来声音。
凌栖迟回头,陈风站在三步外,脸上带温和笑:“方才看你观察剑痕很仔细,可是对剑道也有研究?”
“没、没有。”凌栖迟慌忙摇头,“我就是觉得这剑痕好厉害,切石头像切豆腐”
陈风笑了笑,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和舍妹对剑道略通一二。看这剑痕,出剑之人修为至少在金丹中期以上,剑意纯粹,不是寻常散修能有的。”他顿了顿,“道友昨日在集市买的星纹琥珀碎渣可有什么特别发现?”
凌栖迟心里一动,面上茫然:“就是些碎渣啊,能有什么发现?”
“是吗。”陈风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长,“我听说,有些碎渣里可能藏着别的东西。比如不该出现在碎星渊的阴邪气息。”
两人对视。
星雾在周围缓缓流,远处传来侯三采样本的敲击声。
几息后,凌栖迟低下头,声音更小:“我、我就是个普通散修,什么阴邪不阴邪的,不懂”
“道友不必紧张。”陈风声音放柔,“我和舍妹来碎星渊,其实是为了找人。我们挚友三个月前在此失踪,最后传回的消息里提过‘异常星力’和‘阴冷气息’。昨日在集市,我们看见你买那些碎渣,又见你今日对这些战斗痕迹格外留意所以冒昧一问。”
他伸手,掌心躺枚赤红玉坠:“这是炎辰信物。若道友日后发现任何相关线索,能否告知一二?我们愿以灵石相报。”
凌栖迟盯着玉坠看片刻,抬头看陈风诚恳眼神,终于小声说:“我我确实在碎渣里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东西。但我不确定是什么。”
“可否细说?”
“就是”她犹豫着,“有块碎渣里,藏了粒特别小的红点,碰上去阴阴冷冷的,跟我以前在别处见过的一种邪术痕迹有点像。但我就看了一眼,不敢细究。”
陈风眼睛一亮:“那碎渣可还留着?”
“留着,但我封印起来了。”
“好,好。”陈风从怀里取出储物袋,塞到凌栖迟手里,“这里是五十灵石,算定金。若道友愿意,等这次任务结束,我想看看那块碎渣。若是真与炎辰的失踪有关”他咬了咬牙,“我们兄妹另有重谢。”
凌栖迟捏捏储物袋,做出挣扎表情,最终点头:“行。”
陈风松口气,抱拳一礼,转身回妹妹身边。
凌栖迟看他背影,把储物袋收好。
五十灵石不多,但这层脆弱合作关系算建立了。至于那块含污染痕迹的碎渣——反正她已经提取关键样本,剩下的给这对兄妹看看也无妨。
“集合!”
赵前辈声音传来。
众人迅速聚拢。石猛和侯三那两队也回来了,各自带着样本和记录玉简。
“此地有蹊跷,不宜久留。”赵前辈脸色凝重,“样本收好,地图标完就撤。回程路上提高警惕,我总觉得”
他话没说完。
远处星雾里,传来悉索声响。
像什么东西在爬,数量多,速度快。
“戒备!”赵前辈长刀出鞘。
众人立刻结防御阵型。武烈顶最前,厚盾轰然落地;陈氏兄妹一左一右护侧翼;孟老和铃音退中间,手中法器亮灵光;石猛侯三守后方。
凌栖迟被护在阵中央,但她袖中手已捏住三张符箓。
星雾翻涌。
十几道暗蓝影子从雾里窜出——是星屑妖,外形像放大数倍的蝎子,甲壳布满星斑,尾尖闪寒光。它们眼睛猩红,口器滴星力涎液,嘶嘶怪叫。
“只是普通星屑妖。”石猛松口气,“还好”
话音未落,那些星屑妖忽然齐刷刷停下。
猩红眼睛转向众人,然后——同时裂开口器,喷出暗红色雾!
“不好!”赵前辈脸色大变,“是污染的星屑妖!退!”
晚了。
红雾扩散极快,所过之处星岩表面迅速凝结暗红晶粒。武烈盾牌被雾沾到,灵光立刻黯三分。陈雪一刀斩向最近那头星屑妖,刀锋切入甲壳瞬间,竟被股阴冷力量反震回来,虎口崩裂出血。
“这雾能侵蚀灵力!”孟老急声,“不能硬抗!”
队伍阵型开始松动。
凌栖迟站在中央,看周围越来越浓的红雾,又看那些行动明显比普通星屑妖更疯狂、更悍不畏死的怪物,心里迅速盘算。
硬拼肯定吃亏。赵前辈虽是金丹,但要护这么多人,还要抗污染雾,撑不了多久。
她需要做点什么,但不能暴露实力。
有了。
她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黄符纸——那是她昨晚用边角料临时画的“伪·净灵符”,效果只有真正净灵符三成,但应付眼下局面应该够。
“前、前辈!”她怯生生喊,“我、我这里有一张以前捡的净灵符,不知道管不管用”
赵前辈回头,看她手里品相寒碜的符纸,本来没抱希望,但眼下也没别的法:“试试!”
凌栖迟“慌乱”催动灵力,符纸亮微弱白光。她朝红雾最浓方向一扔——
符纸炸开。
白光如涟漪扩散,所过之处红雾竟真淡几分。那些污染星屑妖被白光扫到,动作明显一滞,甲壳上暗红纹路也黯了些。
“有效!”侯三惊喜。
赵前辈眼中精光一闪:“好!林七,还有吗?”
“还、还有两张!”凌栖迟又掏出两张同样皱巴巴的符纸。
“全用了!石猛、侯三,趁现在反击!”
三张伪净灵符接连炸开,白光叠加,硬生生在红雾中清出片安全区域。赵前辈长刀如龙,带金丹期磅礴灵力直斩而出,瞬间劈碎三头星屑妖。武烈、陈氏兄妹等人也全力出手,局势瞬间逆转。
一炷香后,最后一只星屑妖倒在武烈盾下。
红雾渐渐散,露出满地残骸。
赵前辈收刀,走到凌栖迟面前,深深看她一眼:“你那张净灵符从哪来的?”
“就、就是以前在一个老修士摊上买的。”凌栖迟低头,“他说是祖传的,我就买了三张,一直没舍得用”
赵前辈沉默片刻,从储物袋取出瓶丹药递给她:“今日你立功了。这是上品回气丹,算额外奖赏。”
“谢、谢谢前辈。”
“收拾战场,把污染最重的几具妖尸样本采了,立刻撤回营地。”赵前辈转身,“此地不能再待了。”
众人迅速行动。
凌栖迟蹲在一具星屑妖尸体旁,用特制玉瓶小心采集甲壳上暗红结晶。这些结晶里污染气息比星纹琥珀碎渣里的浓烈得多,几乎能感到那股阴冷在瓶壁外蔓延。
采到第三具时,绣球在灵兽袋里轻轻拱了拱。
她动作一顿,借口要方便,走到岩堆后。确认没人注意,才把绣球放出来。
绣球一落地就朝岩堆深处钻,小爪子刨得飞快。不过几息,它从岩缝里拖出小片染血的深蓝布料,还有半截断裂的剑穗。
布料是上好冰蚕丝,边缘有浪涛纹刺绣——百里家核心子弟服饰。血迹已发黑,但残留气息凌栖迟认得。
是闻厌的血。
剑穗更熟悉。青绳编成,末端系着小颗暗红珠子,那是她很多年前随手塞给闻厌的“破烂”,说能辟邪。他当时嗤之以鼻,却一直没扔。
凌栖迟盯着剑穗看两息,迅速把两样东西收好,抱起绣球塞回灵兽袋。
走回队伍时,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走了。”赵前辈清点完人数,带头朝营地方向返回。
回程路上格外沉默。
每个人都揣着心事。赵前辈在思污染蔓延程度;陈氏兄妹忧心炎辰安危;武烈擦盾牌上被腐蚀的痕迹;凌栖迟则摸着袖中染血布料和剑穗,脑海里推演各种可能。
日落时分,队伍回到集市。
交接完样本和记录,领了酬劳,众人各自散去。凌栖迟回到帐篷,拉上门帘的瞬间,肩膀才微微松懈下来。
她盘膝坐下,取出那截染血布料和半截剑穗,放掌心。
布料上血迹已干,但那股凌厉中带疲惫的剑意还没散尽。剑穗断口整齐,是被利器削断的。
“还活着。”她低声说,“但处境不太妙。”
直播间弹幕飘过:
“定情信物都打坏了,这能忍?”
“主播快去英雄救美啊!”
“救什么美,那掉牙的剑修比主播能打多了,肯定是遇上麻烦了。”
凌栖迟没理会弹幕,将两样东西仔细收好。她又取出今天采的污染结晶样本,和之前那块含蚀灵幽咒痕迹的星纹琥珀碎渣放一起。
三样东西,三种程度的污染。
碎渣里的最微弱,像无意中沾染;星屑妖结晶里的浓烈但杂乱,像被强行灌注;闻厌血迹布料上的介于两者之间,更精纯,更有目的性。
“他在调查污染源头。”凌栖迟得出结论,“而且已经和污染者交过手,受了伤,但没死。现在要么在继续追踪,要么在某个地方疗伤。”
她躺下来,双手枕脑后。
帐篷外传来集市渐渐平息的嘈杂声,星雾在门帘缝隙里缓缓流。
明天,她得想办法接触百里策那边的人了。今天的发现,加上“林七”这个身份初步建立的信任,应该够换到下一步行动的资格。
至于闻厌
“你可别死太远。”她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我还等着看你新剑长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