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瘫在雪地里,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白狼步步逼近。朔风卷着雪沫子,刀子似的刮过脸颊,砭人肌骨。狼王低沉的咆哮声震得雪粒簌簌掉落,碧绿眼眸里满是贪婪与凶戾,它身后的狼群也跟着躁动起来,利爪在雪地上刨出深深的坑洼,积雪下的碎石子都被翻了出来,寒光凛冽。
林墨卿咬着牙想要撑起身子,可手臂刚一用力,便是一阵钻心的疼,那是方才抓着铁链时被冰棱硌出的伤口,此刻渗着血珠,与冻得发僵的皮肉黏在一起。他看向身旁的石勇,石勇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掌心伤口血肉模糊,翻卷的皮肉上凝着暗红的血冰,却还是死死攥着半截断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
“墨卿,”石勇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被寒风一吹,更显破碎,“咱们不能就这么喂了狼。”
林墨卿点点头,目光艰难地越过狼群,扫向远处被云雾缠绕的昆仑山。那洞口隐在层峦叠嶂的密林之后,不知在何处,更不知离此还有多远。山风呼啸,雾霭翻腾,洞影若隐若现,宛如悬在天边的蜃楼。眼下这境地,别说爬过去,就连站起身都难如登天。
话音未落,狼王猛地弓起身子,鬃毛倒竖,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率先朝着两人猛扑过来。锋利的獠牙在皑皑雪光里闪着寒芒,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膻之气扑面而来。
石勇嘶吼一声,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挥起断剑,朝着狼王脖颈砍去。狼王却极为狡猾,腰身一扭,如一道白影避开剑锋,利爪寒光一闪,狠狠抓在石勇胳膊上,瞬间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雪地上,眨眼间便洇出一片刺目的红,又迅速被寒气冻成暗紫色的冰花。
林墨卿见状,顾不得身上疼痛,抓起身边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狼王砸去。石头带着风声,正中狼王额头的疤痕,它吃痛地呜咽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林墨卿,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趁此间隙,林墨卿一把拽起石勇,踉跄着想要往密林方向躲。可狼群立刻追了上来,利爪不断擦过他们的脚跟,腥臭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雪地里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血痕,被寒风一吹,很快便结了冰。
就在狼王再次纵身跃起,利爪即将抓碎林墨卿肩头的刹那,一道清越的笛声突然划破长空。
笛声清亮凛冽,如昆仑之巅的冰泉倾泻而下,又似出鞘的长剑刺破云霄,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无形威压。那群白狼听到笛声,竟齐齐停下脚步,浑身毛发倒竖,发出阵阵不安的呜咽,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狼王回头望向密林深处,碧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它对着笛声传来的方向低吼几声,终究是不敢再上前,悻悻地甩了甩尾巴,带着狼群转身遁入密林,雪地上只留下一串凌乱的爪印。
笛声渐歇,林间的积雪簌簌掉落,一道青影从林中缓步走出。
来人一身素色青衫,衣袂飘飘,宛如山间的流云。腰间悬着一支羊脂玉笛,笛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莹光流转。他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带着历经千年风霜的沧桑与淡然,眸光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他步履轻盈,踏在积雪上竟悄无声息,走到两人面前时,一股淡淡的松木香萦绕周身,驱散了凛冽的寒气。
他弯腰探了探他们的脉搏,指尖微凉,声音温润如春风拂过冰面:“两位壮士伤势颇重,若不嫌弃,可随我到前面的木屋暂歇。”
林墨卿与石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青衫人拱手道谢,动作却僵硬得厉害。
青衫人微微一笑,笑意里带着几分旷古的悠然,他伸手扶起两人,掌心传来一股温和的内力,缓缓滋养着他们几近枯竭的气血。他朝着密林深处指了指,那里隐约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在这苍茫雪山之中,竟透着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
“此地离道德洞尚远,前路更有千难万险,”青衫人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悠远的意味,“老夫甘塔拔,当年曾随弧父、后羿征战四方,今日与二位相逢,也算一场缘分,便送你们一程吧。”
此言一出,林墨卿与石勇皆是心头巨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青衫人,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可是传说中与射日英雄并肩作战的人物,竟在此处现身,这茫茫昆仑,果真是藏龙卧虎。
甘塔拔扶起二人,足尖轻点,踏雪而行,带着他们朝着密林深处的木屋而去。那木屋依山而建,原木为梁,青竹覆顶,厚厚的积雪压得檐角微微低垂,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药草和猎来的兽皮,随风轻晃。推门而入,暖意扑面而来,堂屋中央的泥炉烧得正旺,铜壶架在火上咕嘟作响,腾起的热气裹着淡淡的药香与茶香,瞬间驱散了两人周身的寒气。
甘塔拔引着他们坐在铺着厚毡的木凳上,转身从里屋取来干净的麻布巾与陶瓮,又从墙角的药篓里翻出几味草药——有叶片肥厚的雪参,有根茎遒劲的当归,还有几株带着细碎绒毛的雪山艾草。他将草药放进石臼里,兑上些许温热的泉水,手持木杵细细捣磨,不多时便捣成了碧绿的药泥,一股清苦的药香弥漫开来。
“忍着些。”甘塔拔轻声嘱咐,先取过麻布,蘸着温热的茶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林墨卿手臂上的伤口。冰棱硌出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早已冻得发紫,甘塔拔的动作轻柔如拂尘,指尖的内力缓缓渗入,竟让那冻僵的皮肉渐渐有了暖意。待伤口清理干净,他便将药泥均匀地敷上去,又用干净的麻布层层裹好。草药的清凉混着内力的温热渗进肌理,瞬间缓解了钻心的疼痛,林墨卿只觉一股暖流顺着血脉游走,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几分。
石勇胳膊上的爪伤更为恐怖,深可见骨的伤口外翻着,血肉与冻雪黏连在一起。甘塔拔却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先以烈酒清洗伤口,石勇疼得浑身一颤,额角冷汗直流,却硬是咬着牙没吭一声。待血污洗净,甘塔拔便将药泥厚厚敷上,又取来一截剥了皮的桑木,以自身内力催动,桑木竟隐隐透出温热的红光,他将桑木贴在石勇的伤口外侧,借着桑木的温气将药力逼入血肉深处。不过半炷香的工夫,石勇便觉伤口处的剧痛消散大半,原本冰凉的胳膊也渐渐有了知觉。
安顿好两人的伤势,甘塔拔又端来两碗热腾腾的肉粥。粥是用山中的杂粮熬的,黏稠绵密,里面混着炖得酥烂的野兔肉和鲜嫩的山菌,撒上些许细碎的葱花,香气扑鼻。两人饥寒交迫,顾不上客套,捧着粗陶碗狼吞虎咽,温热的粥水滑入喉咙,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竟让他们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恍惚。
此后一月有余,林墨卿与石勇便在这木屋里养伤。山间的日子清简却安宁,每日清晨,甘塔拔便背着药篓踏雪而出,去山间采集草药,林墨卿与石勇则守在木屋里,帮着添柴烧火,或是将晒干的草药整理归类。待甘塔拔归来,便会为两人换药疗伤,他的内力醇厚绵长,每次运功疗伤,两人都觉周身经脉舒畅,伤势也好得极快。
闲暇时,三人便围坐在炉火旁,听甘塔拔讲些上古征战的轶事——讲弧父如何弯弓射九日,讲后羿如何斩妖除魔,讲那些湮没在岁月长河里的英雄传奇。炉火噼啪作响,铜壶里的茶水冒着热气,窗外的风雪呼啸不止,屋内却暖意融融,竟让两人生出几分久违的安宁。
白日里,雪霁天晴时,林墨卿便会扶着石勇到屋外的空地上活动筋骨。昆仑的雪景壮阔无边,远山如黛,覆着皑皑白雪,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石勇的掌伤渐渐愈合,不再似往日那般剧痛,林墨卿胳膊上的冻伤也褪了痂,露出粉嫩的新肉。两人还会跟着甘塔拔学习辨识山中的草药,哪些能止血,哪些能驱寒,哪些是剧毒之物,甘塔拔都讲得细致入微。
偶尔,甘塔拔还会取出那支羊脂玉笛,在雪后的山巅吹奏。笛声清越悠扬,响彻山谷,惊起林间的飞鸟,引得远处的山鹿驻足聆听。林墨卿与石勇站在一旁,望着青衫老者临风而立的身影,只觉他宛如这昆仑山脉的一部分,缥缈而神秘。
在甘塔拔的悉心照料下,林墨卿胳膊上的冻伤彻底愈合,石勇掌心的伤口也结了厚厚的痂,褪去痂皮后,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两人的身子骨日渐硬朗,往日的气力也恢复了七八分,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精进——那是甘塔拔暗中以内力为他们梳理经脉的缘故。
这日清晨,雪霁天晴,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檐角的冰棱融化,水珠滴答作响,山间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唱着歌,透着几分生机。林墨卿与石勇对着甘塔拔深深一揖,声音恳切:“前辈大恩,没齿难忘。只是道德洞之事关乎师门血仇与天下苍生,我二人不敢久留,今日便要启程。”
甘塔拔放下手中的玉笛,眸光望向窗外连绵的雪山,沉吟片刻,缓缓颔首:“道德洞藏于昆仑秘境,前路不仅有凶兽挡道,更有罡风迷雾,你们二人此行凶险。”他顿了顿,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长剑,剑穗随风轻摆,剑身寒光凛冽,竟隐隐透着一股上古神兵的锐气,“老夫闲居山中多年,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这道德洞,老夫陪你们走一趟。”
林墨卿与石勇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喜之色,连忙再次躬身道谢,声音里满是感激。
甘塔拔微微一笑,拂袖而起,衣袂飘飘如流云:“收拾妥当,便即刻出发吧。”
三人走出木屋,晨光刺破云层,洒在皑皑雪山之上,给连绵的山峦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甘塔拔走在最前,青衫飘飘,步履轻盈,偶尔取出玉笛吹奏几声,笛声清亮,惊起林间飞鸟。林墨卿与石勇紧随其后,望着前方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只觉心中底气倍增。前路漫漫,险象环生,却因这意外相逢的故人相伴,多了几分踏破万难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