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如浸寒潭,潮湿的岩壁泛着墨色幽光,渗下的水珠带着地底的阴寒,滴落在地面汇成浅浅水洼。篝火在石缝间顽强跳动,橘红色的光焰忽明忽暗,将人影拉得瘦长而扭曲,映着满地狼藉的行囊与几具尚有余温的躯体。十岁的虎娃蜷缩在母亲僵硬的怀抱里,那具曾无数次为他遮风挡雨的单薄身躯,此刻早已没了呼吸——发髻散乱如枯草,沾满尘土与暗红血污,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狰狞可怖,凝结的血块下,仍有暗红血水缓缓渗出,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暗沉的印记,触目惊心。
白日里倭寇突袭,乡亲们仓皇撤退时,正是母亲用这具瘦弱的身板,硬生生挡在了他身前。那支呼啸而来的箭矢穿透皮肉的闷响,母亲倒在他怀中时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的触感,还有最后那句气若游丝的“虎娃,活下去”,都如钢针般扎在他心头,反复撕扯着稚嫩的神经。虎娃的小脸被母亲的鲜血糊住,干涸后结成硬痂,顺着下颌往下掉碎屑,可他没有哭嚎,甚至连抽泣都未曾有过。那双本该盛满童真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像淬了三九寒冰的小石子,眼尾泛着红,却不见丝毫孩童该有的畏惧,唯有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如同黄河岸边饱经风霜的老榆树,扎根在绝望的土地上。他的双手死死攥着一个磨得发亮的粗布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包里裹着半块早已冰凉发硬的红薯——那是母亲从每日定量的口粮中省了三天,趁他夜里熟睡时偷偷塞给他的,说是“留着万一饿了垫肚子”,却成了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带着母亲掌心的余温,也带着生死相隔的沉重。
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摇曳的篝火,望向身旁围坐的游击队员,声音还带着未脱的奶气,却字字铿锵,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叔叔,我爹是游击队员,他去年跟倭寇拼杀时没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涌上喉咙的哽咽,小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爹牺牲前说过,黄河的儿女骨头硬,宁肯站着死,不会跪着生,更不会轻易认输。等天亮了,我去引开倭寇,你们趁机逃走,去找根据地的大部队,回来为我们报仇,为黄河两岸的乡亲们报仇!”
话音落下,山洞里一片死寂,唯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与水珠滴落的声响,在空旷的洞穴中反复回荡。众人闻言,无不落泪,几名年轻的游击队员别过脸去,肩膀微微颤抖,年长些的则红了眼眶,握紧了手中的枪械,指节泛白。一名脸上带着三道狰狞刀疤的女游击队员,绰号“山鹰”,平日里向来以勇猛果决着称,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强忍悲痛,膝行几步来到虎娃身边,伸出粗糙却温暖的手掌,将孩子紧紧搂进怀里。她的手掌轻轻抚着虎娃沾满血污的头发,指腹摩挲过那些坚硬的血痂,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虎娃的发间,混杂着尘土与血污,透着苦涩而滚烫的温度,像是要将那些冰冷的痂皮融化,也像是要将这份沉重的仇恨与希望,一并传递给怀中的孩子。
“好孩子,苦了你了。”山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胸腔里的悲愤与心疼几乎要将她淹没,“有我们在,绝不会让你去冒险。你爹是英雄,你也是个小英雄,我们一定会报仇,一定会把倭寇赶出这片土地,还乡亲们一个太平!”
打尽,如何进一步掠夺周边的村落,如何用更残忍的手段镇压反抗的民众,全然不顾脚下流淌的鲜血与空气中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腥气,仿佛脚下的土地与死去的人民,都只是他们用来取乐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