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厉刑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对上女孩清澈的眼眸的刹那,少年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瘦削而阴郁的倒影。
——这样苦大仇深的神情,会让苏小蔷看出端倪的。
厉刑劫这么想到。
可是下一秒,女孩猛的抱住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眼眶红通通的深吸了一下鼻子。
“哥哥,你要是不喜欢外面,那我也不喜欢外面了。”
“我我要和你永远一起呆在这里。”
这一刻,厉刑劫眼眸倏然亮起,驱散了阴霾。
望着怀里的女孩,他极其珍重地低下头,在女孩额前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傻话,你去哪,哥哥就去哪,我们一定会逃离这里,去有绿草和阳光的地方。”
顿时,苏小蔷笑了出来,笑的灿烂。
她想了想外面的世界,忽然又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外面世界的其他人类。
“哥哥,你说,外面也有很多大人吗?那些大人也会像这里的一样坏,这样虐待我们吗?”
听到这话,厉刑劫立刻将女孩重新按回自己怀中,用近乎哄睡的语气低语。
“怎么会,肯定也会有一些好的人。”
苏小蔷笑了笑,觉得自己哥哥说的对。
这个世界上,肯定还有好人的。
不过,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再度看向了厉刑劫。
“对了,哥哥,我是怎么来的?”
黑暗中,苏小蔷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厉刑劫的愣住。
他缓缓低下头,对上女孩格外清澈的眼眸,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已在心里准备了无数个日夜,也是时候告诉她了
于是厉刑劫眨了眨眼,似乎在组织语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和,甚至带上一点讲故事般的轻柔。
“你是在培养罐里诞生的,苏小蔷。”
少年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
“就在我的旁边。”
说着,他抬起那只伤痕累累,却依旧修长的手,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比划了一个很小的尺寸。
“你刚开始的时候,只有这么小一点。”
“皱皱的,红红的,闭着眼睛很小很小。”
厉刑劫的指尖微微拢起,仿佛真的在虚空中捧着一个脆弱易碎的生命。
苏小蔷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手势,仿佛能透过那片虚空,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
“那后来呢?后来呢!”
女孩轻声问,带着孩子听故事时的着迷。
厉刑劫的嘴角上扬了一瞬,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让此刻的他看起来罕见地放松。
“后来,你需要营养,我就用人工的脐带连接着你,把养分一点点输送到你的身体里,我就那么看着,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一点点变长”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只是又比划了一个稍大的圆圈。
“变得像现在这样。”
苏小蔷的目光追随着厉刑劫的手势,一种奇异的暖意在她心中弥漫开来。
“那哥哥也是这么来的吗?”女孩下意识仰起脸问道。
“当然。”厉刑劫回答得很快,也很自然,“我们都是,我们和这里很多很多人一样。”
苏小蔷沉默了片刻,将脸轻轻贴回厉刑劫胸前,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带着一丝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失落。
“那我们没有爸爸妈妈吗?”
厉刑劫瞪大了眼睛,心像是被细针刺了一下。
他知道这些词汇,但他从来没有和苏小蔷说过,就是怕她难过。
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但苏小蔷继续小声说着:“今天那个金色眼睛的大哥哥,他问我爸爸妈妈在哪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后来,那个带我回来的科研员就是哥哥你说的,心肠偶尔会软一点的那个阿姨,我问她了。”
苏小蔷的声音更低了些。
“她看上去很惊讶,很惊恐,然后立刻让我闭嘴,还厉声问我从哪里听来的话。”
“我没敢说,但她后来,四下没人的时候她问我是不是看见她带女儿过来避难的时候,听到了这个称呼。”
“她小声告诉我,她的女儿会叫她妈妈,因为女儿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只有被生出来的人才会有妈妈,所以我们这种人,永远不会有妈妈。”
小小的牢房里,女孩失落的低语在回荡。
厉刑劫能感觉到怀里纤细的身体传递来的颤抖。
于是他收紧嶙峋的手臂,将女孩更密实地包裹在自己的气息里。
“小蔷,我们也有妈妈。”
厉刑劫沉默了许久,久到苏小蔷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似乎是思考了很久。
“我们妈妈,是个培养罐。”
厉刑劫的声音很平静,尚未变声的音色,平静得近乎笃定。
“它孕育了你,也孕育了我,是它生了我们,如果你想”
少年低下头,对上苏小蔷骤然亮起的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如果你想见见我们的妈妈,我可以找个机会,偷偷带你去看它。”
那簇微弱的光,在苏小蔷眼中倏然绽放,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渴望。
她几乎是立刻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厉刑劫的脖子,将脸埋进他颈窝,用力点了点头。
“嗯!嗯!我要去看看她!”
女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带着孩子气的雀跃。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抬起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厉刑劫,一字一句地说道。
“哥哥,我们也是有妈妈的人,那个科研人员说的一点也不对,等我们逃出去后,我一定会想念妈妈的!”
——她一定会想念那个冰冷、坚硬、由特制玻璃和金属构成的妈妈。
而这句天真到近乎残忍的话,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划过了厉刑劫的心脏。
很疼,很疼,却始终不能也不敢滴出血来,染红了怀中的女孩。
于是厉刑劫紧紧地住了怀里的女孩,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瘦弱的身躯为她隔开这世间所有的冰冷与残忍。
“嗯,我们一定会很想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