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办公室的门在林星辰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或好奇、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厚重的实木门板，仿佛将空间切割成了两个世界——外面是喧嚣的猜测与流言，里面是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与审视。
陆辰逸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却丝毫照不进他此刻晦暗的心境。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斥着压抑的怒火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挣扎。
林星辰安静地站在办公室中央，没有坐下。她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心中那片因他方才在会议室里那一丝动摇而泛起的冰冷涟漪，渐渐扩大，化作一片寒潭。她等着他开口，等着这位她曾倾力辅佐、甚至在某些瞬间让她产生过一丝错觉的上司，会如何对待她这个“头号嫌疑人”。
沉默，如同不断堆积的乌云，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陆辰逸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失望、被背叛的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试图寻找理由为她开脱的渴望。
“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又强行维持着上位者的冷静。
林星辰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无可挑剔，却透着一股疏离的戒备。
“星辰，”他叫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林总监”，这声称呼里带着一种近乎痛楚的复杂意味，“你知道‘灵韵’项目对陆氏意味着什么。它的泄密，足以让公司伤筋动骨，甚至动摇根基。”
“我明白。”林星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正因我明白，我才更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陆辰逸走到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最高权限，系统日志记录的上周四晚九点到十点之间的异常下载行为，时间、动机……甚至连星耀科技发布的产品命名‘幻影’，都像是在嘲讽我们被盗的‘灵韵’！” 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的，显然这件事对他的冲击远超表面看起来的平静。
“‘动机’？”林星辰精准地抓住了这个词，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陆总认为我的动机是什么？为钱？还是为报复公司？抑或是，我林星辰天生就喜欢做商业间谍？”
她一连串的反问，冷静而犀利，让陆辰逸一时语塞。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试图让对话回归“理性”的轨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事实是，日志记录显示，在那个时间段，只有你的账号进行了大规模的核心资料下载操作。信息安全部初步排查，系统本身没有被入侵的痕迹，你的账号登录ip地址也确认是公司内部网络。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他的话语在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他多么希望她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足以推翻这一切嫌疑的解释。
“陆总，”林星辰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他，“你所谓的‘事实’，仅仅是基于一份可以被伪造、被篡改的系统日志。在司法上，孤证不能定案，更何况这份‘孤证’本身就可能存在问题。”
她顿了顿，不等陆辰逸反驳，继续条理清晰地陈述，如同在法庭上辩护的律师：
“第一，关于‘作案时间’。上周四晚上，我确实在办公室加班，处理的是‘未来之家’项目与海外供应商的邮件往来，这些都有邮件发送记录和监控录像可以作证。我承认我登录过核心资料库，但目的明确，只为查阅‘灵韵’项目中关于‘微型生物传感器’的某一项技术参数，查阅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试问，一个真正的泄密者，会愚蠢到在自己固定加班的时间、使用自己的常用电脑、登录公司内部网络，进行如此明目张胆的大规模下载吗？这无异于在犯罪现场留下自己的身份证！”
陆辰逸眉头紧锁，这一点，他并非没有想过。这确实不符合一个精心策划的间谍的行为逻辑，太过张扬，近乎挑衅。
“第二，关于‘作案手法’。”林星辰继续分析，她的逻辑思维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越发清晰敏锐，“系统日志只记录了‘下载’行为，但它能记录操作者当时是否遭遇了某种技术手段的挟持吗？比如，一种更为高明的、远程控制特定终端进行特定操作，并完美伪装成账号持有者本人行为的手段？据我所知，目前顶尖的黑客技术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信息安全部是否已经排除了这种可能性？还是说，他们仅仅因为找到了一个‘目标’，就停止了更深层次的技术追查？”
她的质疑，句句戳在目前调查的薄弱环节上。陆辰逸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信息安全部的报告，确实主要围绕着账号行为和日志记录展开，对于更复杂的黑客技术可能性，只是简单提及“初步排查未发现异常”，并未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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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也是最大的漏洞——证据链的完整性。”林星辰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就算我的账号下载了资料，那么，资料被下载后，是如何传递出去的？通过公司内网邮箱？不可能，所有外发邮件都有监控和过滤。通过u盘等移动存储设备拷贝？当晚大楼的安保监控和门禁记录应该可以显示我是否携带了设备进出，甚至是否在那个时间段有异常靠近我的电脑终端的行为。还有，泄密者将资料卖给星耀科技，必然有资金往来。沈清雅做事或许谨慎，但那个商业间谍呢？他的账户是否在近期收到过来历不明的大额款项？这些，都是追查真相的关键方向！”
她一口气说完，办公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陆辰逸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在遭遇如此不白之冤、身处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没有哭诉，没有慌乱，甚至没有过多的为自己辩白，而是以一种惊人的冷静和强大的逻辑，直指证据链的核心漏洞。她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展现出的专业素养和临危不乱的定力，让他心惊，也让他心底那丝不愿相信的念头再次强烈起来。
是啊，她指出的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切中要害。现在的证据，看似确凿，实则经不起深层次的推敲，更像是一个故意摆在台面上，引导他们去发现的“陷阱”。
可是……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谁有能力，又有动机，布下这样一个局来陷害她？而且，为何偏偏是她？
一个名字几乎要冲口而出——沈清雅。但他立刻强行压了下去。没有证据，仅仅因为个人恩怨和直觉就怀疑自己的妻子（尽管名存实亡），这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也显得可笑。
他的沉默和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落在林星辰眼里，却成了另一种含义。她看到他听进了她的分析，但也看到了他仍在权衡，仍在犹豫。那份源于“证据”的怀疑，如同一条细微的裂痕，已经在他心中产生，就无法轻易抹去。
他需要的是证据，能立刻为她洗刷嫌疑的铁证。而她此刻，拿不出来。
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星辰。她可以面对明枪暗箭，可以冷静分析局势，却无法忍受这种来自她付出了忠诚与努力的上司、甚至隐隐视作……伙伴的人的怀疑。
她为他解决了芯片危机，为他稳住了“未来之家”项目，甚至在他与沈清雅的婚姻泥潭中，因为她而引发了更多的波澜……到头来，在真正的危机面前，他给予她的，不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而是基于“理性”的审慎怀疑。
或许，这才是现实。前世如此，今生亦然。所谓的赏识与依赖，在家族利益和公司安危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眼底最后一丝微光，熄灭了。
林星辰缓缓站起身，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收敛殆尽，只剩下彻底的平静与疏离。
“陆总，我的分析已经说完。我相信，一个真正公正的调查，不应该只盯着一个‘显而易见’的靶子，而应该沿着所有可能的线索追查下去，包括我刚才提到的那些漏洞。”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接受停职审查的决定，在此期间，我会留在公寓，配合任何调查。但我希望，公司的调查能力，不要让我失望。”
她顿了顿，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陆辰逸那张俊美却写满挣扎的脸，淡淡地补充道：
“另外，请陆总记住今天的每一个瞬间。他日真相大白，我希望得到的，不仅仅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步履坚定地走向门口，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实木门。
门外隐约传来的议论声在她开门瞬间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她恍若未闻，径直穿过办公区，走向电梯间，背影挺直，如同风雪中孤傲的青竹。
陆辰逸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那句“他日真相大白，我希望得到的，不仅仅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叫住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恐慌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失去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不仅仅是可能被冤枉的下属，而是某种……更珍贵的、他尚未完全明晰，却已本能想要抓住的联系。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应该毫无条件地相信她吗？作为陆氏的总裁，他不能。理智告诉他，必须基于证据行事。
可情感上……他想起她刚才分析时那锐利而坚定的眼神，想起她为公司付出的点点滴滴，想起她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智慧……这样的她，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且卑劣的事情？
矛盾与挣扎，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内心。
……
林星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下私人物品——一个水杯，几本专业书籍，并不多。周围的同事远远看着，无人敢上前搭话，气氛尴尬而凝重。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自己的包，走出了总监办公室，走出了陆氏集团气派辉煌的办公大楼。
站在台阶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孤立无援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停职审查的消息，此刻恐怕已经传遍了整个业界。她的职业生涯，仿佛被骤然按下了暂停键，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回到那个陆辰逸安排的、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林星辰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直强撑着的冷静外壳，才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不是铁人，也会感到委屈，感到愤怒，感到无助。
沈清雅……这一招，确实够毒辣。利用了她能接触核心资料的权限，利用了陆辰逸作为管理者必须遵循的“证据原则”，几乎将她逼入了绝境。
接下来该怎么办？坐等陆氏那可能被误导或者能力有限的调查组还自己清白？那无异于坐以待毙。
她必须自救。
深深吸了一口气，林星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如同蝼蚁般的车流人群。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她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了几个加密的联系人。这些人，有些是她前世积累的、隐藏在暗处的人脉，有些是她重生后，凭借超前眼光和专业知识，在特定领域结交的、值得信任的朋友。
要破这个局，关键点在于那几个漏洞：系统日志的真伪、资料传递的路径、以及资金往来。
陆氏内部的调查她无法插手，但她可以从外部入手。
她开始编写信息，言辞谨慎，却目标明确。请求擅长网络安全的朋友，帮忙分析在特定时间段内，陆氏集团外部网络是否遭受过某种定向的、高明的渗透攻击模式；询问拥有特殊信息渠道的人，近期地下黑市或特定圈子里，是否有关于陆氏“灵韵”项目技术资料流通的风声；甚至，她需要想办法，弄到那个与沈清雅联系的商业间谍的信息……
这是一场暗中的较量，她必须在沈清雅抹去所有痕迹之前，找到突破口。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规划反击步骤时，被她随意放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让她心头莫名一动的号码。
是顾晏之。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林星辰紧绷的心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在这个全世界都对她投以怀疑目光的时刻，这个电话，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及时。
她犹豫了片刻，指尖微颤，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电话那头，传来顾晏之沉稳而清晰的声音，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一句寻常的安慰，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