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限解锁。旗舰核心弹仓的最后一道物理锁扣,发出了沉闷的开启声。
芬里尔站在指挥台前。他的面前,是一个被多重力场保护的红色物理按键。这是最高级别的发射程序。不需要复杂的火控锁定,不需要精密的数据计算。只需要一个动作。
芬里尔伸出手,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按下了那个按键。
“发射。”
旗舰底部的装甲无声地滑开。那枚直径一米的黑色球体,脱离了磁力束缚。
没有引擎点火的闪光。没有工质喷射的尾焰。甚至没有通常武器发射时的后坐力震动。
它就这样无声地滑入了宇宙的真空。就像是一滴黑色的墨水,滴入了透明的水中。它没有依靠常规推进器,而是被包裹在它周围的那层规则力场牵引着,向着那个银色的巨型堡垒飘去。
它飞行的轨迹上,星光扭曲,视线塌陷。它就像一个移动的小型黑洞,吞噬着沿途的一切光线。
而那个被中子星外壳包裹的文明,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那段傲慢的广播,依旧在星域中回荡。“你们的能量是有限的。”“哪怕你们把这片星域的恒星都烧光,也无法在我们的墙壁上留下一丝痕迹。”
它们还在嘲笑常规武器的无力。它们不知道,这一次飞来的,不是能量,不是物质。是一块擦除存在的橡皮。
那枚黑色的球体,在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接触到了那层银色的、象征着绝对防御的中子星外壳。
芬里尔屏住了呼吸。所有的船员都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足以撼动星河的恐怖冲击。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瞎双目的强光,也没有横扫一切的冲击波。物理法则在这里失效了。能量守恒在这里被嘲笑。
在接触的瞬间,那一层包裹着黑色球体的规则牢笼,无声破碎。里面封存的,那是来自清除者的、经过锚点城解析与重构的抹除规则,被释放了出来。
接下来的一幕,成为了所有目击者永生难忘的梦魇。
那个直径两亿公里、包裹着恒星的银色巨蛋,并没有破碎。它只是不见了。
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拿着一块橡皮,在一张名为宇宙的黑色画卷上,轻轻擦了一下。那个原本占据了视野中心,散发着古老与傲慢气息的文明堡垒,就是画卷上的一笔铅笔画。橡皮擦过,笔触消失。
外壳消失了。里面的恒星消失了。那个文明引以为傲的时间循环、绝对防御,连同它们那喋喋不休的、嘲讽式的广播,在同一瞬间,戛然而止。
不是中断,是消失。仿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原本拥挤的星空,瞬间变成了一片绝对纯净的真空。那里没有残骸,没有尘埃,甚至连在那片区域穿行的光线都没有留下。空间被还原成了最原始、最干净的白纸。
这就是抹除。这就是神的权柄。
光芒散尽。所谓的散尽,其实从未有过光芒。只是那黑色的球体消失了,连同它接触到的一切,一起从这个宇宙中被挖掉了。
第八坐标星域,陷入了比死寂更深的沉默。幽灵舰队悬停在黑暗中,没有一艘战舰发出声音,没有一名船员发出欢呼。旗舰舰桥内,所有的目光都呆滞地凝视着那个原本存在着巨大银色堡垒的位置。
那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不是被摧毁后的残骸,不是爆炸后的尘埃。是绝对的虚无。连背景星光穿过那里时,都仿佛变得更加冷清。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爬上了所有人的脊背。这是他们亲手释放的恶魔。他们赢了。但这种胜利,没有丝毫荣耀可言。这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亵渎,是一种超越了生物理解范畴的恐怖。
芬里尔站在指挥台前,双手死死地扣住边缘,指节发白。他那双金色的兽瞳,在剧烈地颤抖。作为生物兵器,他渴望杀戮,渴望鲜血,渴望破碎的肢体和哀嚎的敌人。但眼前这一幕,让他感到了恐惧。那是猎手面对手中过于锋利的刀锋时,本能产生的战栗。
这已经不再是战争。这是清理。这是神对手指的轻轻一抹。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最高通讯链路自动接驳。陈锋的声音,那个代表着锚点城最高意志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没有喜悦,没有狂热,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冰冷。
“验证完成。”“抹除确认。”
那声音穿透了芬里尔的恐惧,重新赋予了他秩序。
“霸权之路。”“无人可挡。”
芬里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生物本能的颤栗。他低下头,向着那虚空中的意志,致以最深的敬畏。
“遵命。”
狩猎结束,基调切换。锚点城的重心,再次回到了最高解剖实验室。
龙渊站在控制台前,她的手指飞速掠过操作界面。幽灵舰队正在返航,但数据的传输速度远超物理引擎。织女阵列-proax已经接驳了第八坐标星域的实时数据链。
那里现在是绝对的虚无。按照常规逻辑,被“抹除”的区域,理应不再反馈任何信息。那里没有物质,没有能量,甚至没有空间结构。应该是绝对的“零”。
然而,当织女阵列的接收端口打开的瞬间。“警告。数据洪流接入。”“流量级:海量。”
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空白。相反,一股庞大到令服务器过载的数据洪流,从那片“不存在”的区域疯狂涌出。
林婉惊讶地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读数。“这不可能。那里已经被抹除了。”“物质和能量确实被抹除了。”龙渊的电子义眼闪烁着冷静的光芒,她死死盯着那些杂乱无章的数据。
“但‘抹除’这个行为本身,留下了痕迹。”
就像橡皮擦擦过纸面。虽然铅笔字消失了,但纸面变薄了,而且留下了肉眼难见的碎屑。织女阵列接收到的,正是这些规则层面的“碎屑”。
数据洪流在屏幕上疯狂跳动,最终被织女阵列强行稳定下来,化作了一幅幅复杂的三维模型。
林婉的手指在全息操作台上飞舞,她在剥离这些数据的表层。“没有质量。没有电荷。没有自旋。”林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冷静。“这些数据不包含任何物理属性。它们不是那个堡垒被摧毁后留下的残渣。”
龙渊站在主屏幕前,看着那些剥离后的核心模型。那是一道道扭曲的、断裂的线条,像是在光滑的镜面上留下的划痕。
“当然不是残渣。”龙渊给出了诊断。“那个堡垒已经不存在了,‘不存在’是不会留下残渣的。”“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抹除’这个动作本身留下的痕迹。”
她放大了一组数据模型。那是宇宙底层空间结构的拓扑图。在那片虚无的区域,原本平滑的空间结构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有规律的褶皱。
“就像我们用橡皮擦擦掉纸上的铅笔字。”龙渊冰冷地解释着这个超越常规的现象。“铅笔字虽然消失了,但纸张的纤维被扰动了。这种扰动,就是我们现在接收到的数据。”
“这是规则的指纹。”林婉明白了龙渊的意思,她的目光变得凝重。“每一次使用抹除权柄,都会在宇宙的底层代码上按下这样一个指纹。”
在三维视角下,抹除是无声的,是瞬间的消失。但在高维视角下,在那张名为宇宙的“纸”上,这个动作不仅留下了痕迹,甚至震耳欲聋。
震耳欲聋的静默之后,龙渊发现了更深层的异常。
她调出了那个空间褶皱的动态模型。按照物理学常识,任何波动在传播过程中都会衰减。无论是声波、光波还是引力波,都会遵循平方反比定律,随着距离的增加而迅速微弱。
但屏幕上的数据,违背了这一铁律。
“波幅恒定。”龙渊的声音在死寂的实验室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从抹除点中心向外扩散的规则震荡,没有发生任何衰减。”
林婉迅速核对了数据。确实如此。那道褶皱向外扩散了数个天文单位,但其强度与中心点完全一致。能量守恒在这里似乎成了笑话。或者说,维持这股震荡的能量,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守恒体系。
“它没有消失。”龙渊看着那个不断向外扩张的同心圆模型。“它在回响。”“就像是在真空中敲响了一口永远不会停歇的钟。”“每一次震荡,都在向宇宙宣告着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这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痕迹。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永不衰减的,正在向着宇宙深处疯狂扩散的信号。
林婉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划出一道道残影。她在试图捕捉这股震荡的传播轨迹,计算它的速度。按照物理学常识,信息的传递速度上限是光速。即使是量子纠缠,也无法传递有效信息。
但织女阵列反馈回来的数据,再次嘲笑了常规物理学。速度计算结果:错误。时间差:零。
林婉死死盯着那个红色的“零”。那意味着,这股规则层面的震荡,在爆发的瞬间,就已经抵达了探测范围的边缘。它没有“过程”。它无视了距离。
“这不是传播。”林婉的声音有些干涩,她调出了一幅全息模拟图。“这是广播。”“就像是在一个二维平面上,从三维空间垂直投下一束光。光照亮平面的每一个点,是不需要时间的。”
屏幕上,那道以抹除点为中心的涟漪,正在以一种超越了时空概念的方式向外扩张。它穿透了第八坐标的残骸区。它穿透了遥远的星云。它甚至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锚点城引以为傲的“隐蔽屏障”。
所有的物理阻隔,所有的能量护盾,在这个高维广播面前,都像是不存在的空气。它正在向着全宇宙,无差别地辐射。
林婉的模拟图,让实验室陷入了比刚才更深的死寂。
龙渊看着那道正在无视一切阻隔、向全宇宙疯狂扩散的涟漪。她的战略思维,在这一刻触及了那个最恐怖的真相。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龙渊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
“在黑暗森林里,常规的战争是无声的厮杀。猎人隐藏在树后,用消音的枪械解决对手,唯恐发出一点声音。”“但是,抹除权柄不同。”
她指着屏幕上那道无法阻挡的广播。“使用抹除,就像是在漆黑的森林里,点燃了一颗超新星。”“它太亮了。”“它太吵了。”
实验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至冰点。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们确实消灭了那个永恒堡垒,把敌人从物理上擦除得干干净净。”龙渊的语速很快,带着一丝颤抖的理性。“但作为代价,我们向着全宇宙大喊了一声:我在这里。我拥有权柄。”
这不再是一次完美的狩猎。这是一次自杀式的曝光。锚点城的坐标,已经随着这道涟漪,被广播到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龙渊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实验室的穹顶,看向了那深邃的黑暗。
“回响已经发出。”“听众,即将回应。”
龙渊的话音未落,织女阵列的监控终端便给出了验证。仿佛是为了印证她那绝望的推论,全息屏幕上,那道代表着抹除广播的涟漪,在扩散至宇宙深处的某个坐标点时,突然发生了异变。
它没有继续扩散。也没有自然衰减。
在那片原本被标记为绝对荒芜的深空区域,那道无视物质与能量阻隔的高维涟漪,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它停住了。紧接着,数据模型显示,那股庞大的波动能量被瞬间吞噬。不是消散,是被“吸收”了。就像是一只深渊巨口,突然张开,一口吞掉了这道耀眼的闪光。
实验室内的空气彻底凝固。林婉死死抓着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发白。她看着屏幕上跳出的红色警报,那是一个前所未见的信号波形。
“撞击点有反馈。”林婉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回声。不是自然反射。”
那个信号逆着涟漪的轨迹,以一种更加霸道、更加精准的方式,瞬间跨越了数百万光年的距离,直刺锚点城。那是一个主动信号。强度极高,且带有明显的智能特征。
深渊,回信了。
那个主动信号被织女阵列捕获,并瞬间解析。没有语言,没有图像,甚至没有逻辑代码。只有一个纯粹的概念。注视。
最高解剖实验室内的重力仿佛在这一瞬间增加了数倍。这不是物理重力的改变,而是生物本能对天敌的感知。所有人都感到后背发凉,汗毛竖起。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在黑暗森林中瑟瑟发抖的兔子,突然感觉到了一束冰冷的目光,穿透了层层树木,死死地钉在了自己身上。
“它在看我们。”一名资深研究员喃喃自语,他的瞳孔放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林婉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疯狂跳动,试图追踪这个信号的来源。但屏幕上的轨迹图让她感到了绝望。那个信号不是发散的,它是收束的。它正沿着刚才那道抹除涟漪扩散的轨迹,以超越光速的效率,逆流而上。
“警告。信号正在逆向回溯。”林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恐。“它在追踪波源。”“它在寻找开枪的人。”
龙渊死死盯着屏幕上那道红色的逆向轨迹。她明白了。清除者察觉到了权柄的滥用。那个古老的、抹除了无数文明的存在,发现有人偷用了它的武器。现在,原主正在寻找窃贼。
窃贼已经被发现了,现在是锁定位置的时候。
那个逆流而上的信号,在千分之一秒内跨越了星河,撞上了锚点城最外层的防御。那是集结了锚点城最高科技的隐蔽屏障。它融合了空间折叠、光线扭曲、以及最新的逻辑覆盖技术,理论上可以让整座城市在宇宙背景中彻底“消失”。
但在那道冰冷的目光面前,这一切形同虚设。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那个信号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屏障,就像视线穿透了玻璃。它不是在攻击屏障,它只是在“看”。
最高解剖实验室内,警报声由急促转为了一种令人绝望的长鸣。全息地图上,锚点城的坐标正在被快速解析。红色的锁定框正在从模糊变得清晰。那一层层精心构建的伪装,在那道目光下被层层剥离,露出了锚点城脆弱的本体。
“坐标解析进度百分之七十。”“百分之八十。”
林婉的声音已经变调。一旦坐标被完全锁定,随之而来的绝不会是友好的问候,而是跨越维度的“抹除”。就像他们刚刚对那个永恒堡垒所做的一样。
龙渊看着那不可逆转的进度条,她的手离开了控制台。常规的防御手段已经无效。这不是科技的对抗,这是权柄的博弈。只有神,才能对抗神。只有拥有同样权柄的存在,才能挡住这道毁灭的视线。
她接通了那条唯一的线路。“议长。”“坐标即将暴露。”“我们被‘清除者’锁定了。”
绝望的警报声中,那个代表最终裁决的意志降临了。
陈锋没有出现在实验室,但他的意志瞬间接管了织女阵列的最高权限。那股让龙渊窒息的高维注视,对于升维后的神性而言,并不陌生。
“慌什么。”陈锋的声音平静地在龙渊脑海中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恐慌。
龙渊看着屏幕上那即将完成的坐标锁定,声音急促。“议长,必须切断连接!或者抛弃外层空间锚点!如果不切断”
“为什么要切断?”陈锋的反问让龙渊愣住了。
“既然它在看着我们。”陈锋的意志,顺着那道逆流而上的锁定信号,反向延伸了出去。在那一刻,龙渊感觉到的不再是被捕食的恐惧,而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露头的兴奋。
“那就让它看。”“正好,我也想看看它。”
指令下达。不是防御,不是逃避。陈锋主动接驳了那道来自深渊的视线。神性的意志,化作一道锋利的矛,顺着对方锁定的链路,毫无保留地冲了回去。
两条视线,在不可名状的高维层面撞击了。
没有任何物理介质的爆炸,只有纯粹的信息与意志的对冲。这是锚点城文明第一次直面清除者的本体意志。
那股意志古老而庞大,充满了腐朽的死寂。它像是一座横跨了无数纪元的坟墓,里面埋葬着无数个被它亲手抹除的文明。在它的视角里,陈锋的意志只是一只刚刚学会点火的虫子,是一串需要被格式化的错误代码。
它试图顺着链路,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观测者直接抹去。
但是,它撞上了一把刀。
陈锋的意志没有那般古老,也没有那般庞大。但它锋利,霸道,且绝对致密。它是从末日中杀出来的神性,是踩着无数尸骸登顶的霸权。
清除者的抹除指令,在接触到陈锋意志的瞬间,被强行弹开。它不仅没有抹掉陈锋,反而成为了陈锋的路标。
神性的意志顺着那道贪婪的视线,逆流而上。越过星河,越过维度,越过那些被抹除的黑暗区域。陈锋的目光像是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入了视线的源头。
他看到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他看到了那个盘踞在宇宙深处,散发着无穷恶意的存在。
“找到你了。”陈锋的意志在虚空中震荡。
那个古老的存在似乎第一次感到了惊愕。它并非不可触碰。它并非不可观测。在被锁定的瞬间,那道高维视线猛地收缩,像是触电般切断了连接。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完成了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