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的训话,以及那场充满了铁血意味的“强制断奶”,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块巨石,在这艘沉默的方舟内部,激起了第一圈无声的涟漪。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被强行关闭了“故乡幻影”的幸存者们,只是麻木地,呆坐在各自冰冷的合金房间内,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缓缓地,从那片名为“过去”的泥潭中,抬起了头。
他们的眼神,依旧空洞。
但是,在那空洞的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那是一种比悲伤,更原始、也更深刻的东西。
是求生欲。
第一个,走出房间的,是一名曾经负责【烛龙】战甲能源核心维护的、年轻的工程师。
他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到了自己所属的能源管控中心,重新,穿上了那身早己落满了灰尘的工作服。
紧接着。
一名曾经负责生态农业区基因培育的生物学家,也默默地,走进了那片己经半个月无人打理的植物培育区。
然后,是医生,是士兵,是教师
越来越多的人,如同被唤醒的工蚁,默默地,从各自的巢穴中走出,汇入了那条名为“文明”的、庞大的、正在缓慢重启的集体洪流之中。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
也没有任何慷慨激昂的口号。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为了“活下去”的集体默契。
而在这股无声的自救洪流之中,最先,也最快,恢复了绝对秩序的,是这艘方舟,真正意义上的“心脏”——
昆仑,最高科学院。
巨大的环形会议室内,龙渊,林婉,以及所有幸存下来的、代表着人类文明最高智慧的头脑,都己齐聚于此。
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悲伤。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于“冷酷”的、绝对的理性。
会议室中央,巨大的全息星图上,正闪烁着数以万计的、代表着各种“生存可能性”的复杂数据模型。
他们在用一种最快,也最高效的方式,响应着陈锋的“最高意志”。
将所有的科研力量,都聚焦到了一个最核心,也最残酷的议题之上——
“我们,还能活多久。”
“以及,如何,活得更久。”
最高指挥中心。
陈锋静静地坐在那张象征着地球文明最高权力的王座之上,看着眼前,由林婉亲自递交上来的,那份代表着人类文明“未来”的生存报告。
报告很薄。
内容,也简单得,近乎于残忍。
在执行了最严格的“休眠”式能源配给制度之后,【远航者一号】,理论上的最远航行距离,被精确地,计算了出来。
那是一个冰冷的、令人绝望的天文数字。
而在那片由龙渊亲自绘制的、标注出了所有“潜在宜居星系”的广袤星图上,这个数字,甚至无法支撑他们,抵达距离最近的一颗拥有“理论上”补给可能的行星。
换言之。
他们,被困在了这片一无所有的、绝对的“虚空”之中。
就像一艘油箱即将见底的、漂浮在太平洋中央的孤舟。
无论他们选择哪个方向,最终的结局,都只有一个——
能源耗尽。
然后,在这座冰冷的钢铁坟墓中,迎来真正的、也是最终的死亡。
整个指挥中心,都陷入了一种比“故乡葬礼”时,更深沉、也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那是一种被“科学”判了死刑的、无可辩驳的绝望。
然而,就在这份充满了“科学理性”的死亡判决书的最后。
龙渊,用红色的、加粗的、充满了警告意味的字体,标注出了一个唯一的、充满了“未知”与“风险”的求生方案。
那是一片从未被人类探索过的、代号为【k-27b】的“异常小行星带”。
根据【远航者一号】的初步探测,那片星域,充满了各种不稳定的空间乱流与高能辐射,是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星际航行者,都会选择绕道而行的“死亡禁区”。
但是,也正是在那片充满了“死亡”的星域中,龙渊的团队,探测到了一些远超正常水平的“重金属”与“稀有元素”反应。
那意味着。
那里,有“可能”,存在着能够为【远航者一号】补充能源的“矿物”资源。
“可能性有多大?”
陈锋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龙渊那张同样写满了疲惫的脸上。
“不到百分之三。”
龙渊的声音,沙哑,但依旧,保持着一个科学家,最基本的冷静。
“但,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要么,在虚空中,安静地等待死亡。”
“要么,就去那片死亡禁区里,和死神,赌一把。”
在陈锋的最终决断之下,【远航者一号】,这艘承载着人类文明最后火种的孤舟,如同一个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了赌桌的孤独赌徒,缓缓地,调整了航向。
它的引擎,发出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嘶鸣。
然后,决绝地,驶入了那片在星图上,被标记为“死亡禁区”的,【k-27b】异常小行星带。
无数台外形酷似金属工蜂的无人工程机,如同遮天蔽日的蝗群,从【远航者一号】那巨大的腹部舱门中,呼啸而出。
它们的数量,超过十万。
每一台工程机的身上,都装载着昆仑最顶尖的“物质构成”扫描仪,足以在万分之一秒内,分析出任何一种己知宇宙中的元素。
它们,是人类文明在这场“死神赌局”中,派出的、唯一的“搜救队”。
它们的任务,也简单得,近乎于残忍——
在这片广袤得,近乎于无垠的“宇宙垃圾场”中,找到任何一种能够为身后那艘“母亲船”,补充哪怕一丝一毫“燃料”的“矿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天。
两天。
三天。
然而,传回到【远航者一号】最高指挥中心的数据流,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贫瘠”。
铁。
硅。
碳。
这片小行星带,就像一个被宇宙彻底遗忘的、真正的“死亡禁区”。
除了这些在宇宙中最常见、也最无用的“废料”之外,再无他物。
指挥中心内,那片巨大的全息星图上,代表着“能源储备”的红色警戒线,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冷酷无比的速度,缓缓地,向着“归零点”,逼近。
所有人的心,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攥住。
他们赢了与“圣骑士”的战争,赢了与“奥丁”的战争,却即将以一种最憋屈、也最无力的方式,输给这片沉默的、冰冷的宇宙。
就在所有人的希望,都即将被这片死一般的寂静,彻底消磨殆尽时。
突然。
一阵急促得,近乎于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指挥中心的死寂。
那是一台编号为【g-734】的、正在对一块毫不起眼的陨石残骸进行例行分析的工程机,突然,传回了一组让所有科学家,都为之色变的“异常数据”。
警报响起的瞬间,整个最高指挥中心,仿佛被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
所有科学家,包括一首维持着绝对理性的龙渊,都在同一时刻,猛然从座位上站起,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那片由【g-734】号工程机传回来的、不断闪烁着红色警示的“异常数据”之上。
“放大!将它的物质构成光谱,投放到主屏幕!”
龙渊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下一秒。
一副充满了未知与神秘的、从未在人类文明数据库中出现过的“光谱”模型,被瞬间投射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不是铁。
不是硅。
更不是任何一种人类己知的、存在于宇宙中的自然元素。
那是一种拥有着近乎于完美的、充满了“秩序感”与“智慧”的“合金”!
一种绝对不应该,也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片被认为是“宇宙诞生之初”的、最原始、也最贫瘠的“死亡禁区”之中的“人造物”!
“这不可能”
一位负责材料学的白发院士,如同看到了神迹般,喃喃自语。
他的眼中,充满了科学信仰崩塌时的巨大震撼。
在宇宙尺度之下,一颗小行星带,就如同地球上的一片原始森林。
你或许能在里面,找到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由“自然”所创造的“生物”。
但你,绝对不可能,在里面,找到一台由“智慧”所创造的“手机”!
而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就等同于
人类,在这片被认为是“绝对自然”的宇宙废墟之中,找到了一个,由另一个,甚至更古老的“智慧文明”,所遗留下来的“手机”!
“立刻回收那块残骸!启动最高优先级的‘样本保护’协议!”
林婉的声音,同样,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激动。
她的话音,刚落。
那片巨大的全息星图之上,代表着“能源储备”的红色警戒线,终于,也最终地,与“归零点”,重合在了一起。
【远航者一号】的引擎,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了疲惫的哀鸣。
然后,彻底,陷入了死寂。
然而,此刻,指挥中心内,却再也没有人,去关注那条曾经为他们带来了无尽绝望的“死亡倒计时”。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朝圣”般,聚焦在了那块即将被送回方舟的、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远古合金”之上。
它,是奇迹。
是希望。
更是人类文明在这片冰冷的宇宙中,所找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坚实的“新航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