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
一处闹中取静的老式居民楼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父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而陈母则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抹布擦拭着窗台,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粒微尘都给彻底抹去。
电视开着,但画面却定格在了一部早己播放了无数遍的战争老电影上。
夫妻二人谁也没有去看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充满了恶意与攻击的新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老陈”最终,还是陈母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沙哑,“你说,锋子他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
陈父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用力地摁死在了烟灰缸里。他抬起头,看着墙上那张陈锋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的照片,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说道:“放心,我们的儿子是英雄,国家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的。”
话是这么说,但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却早己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虑。
他们是全世界最了解自己儿子的人,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绝不是电视上那些外国人所污蔑的“魔鬼”。但是当全世界都在用同一种声音重复着同一个谎言时,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压力依旧让他们感到了一阵阵的窒息。
“唉”陈母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抹布,“我去买点菜吧,中午给锋子做点他最爱吃的红烧肉,等他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了就能吃上了。”
这是她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情了。
菜市场内人声鼎沸,充满了最朴素的、属于凡人的烟火气息。
陈母挎着菜篮穿梭在拥挤的人潮之中,脸上的愁容也似乎被这热闹的氛围给冲淡了不少。
然而,就在她刚刚挑好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准备付钱的时候,异变陡生。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个站在她身旁的、气质温婉的女士毫无征兆地便首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群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哎呀!有人晕倒了!”
“快!快打120啊!”
陈母也是吓了一跳,但多年的善良本能还是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挤了进去。
“大家让一让!我是退休护士!”
她一边喊着,一边熟练地蹲下身子,开始为那位早己不省人事的女士进行起了初步的检查。
还好,只是情绪激动加上有些低血糖才导致的昏厥,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很快,救护车呼啸而至。
陈母看着那位女士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没来由地便生出了一丝怜悯,她鬼使神差地便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医院的病房内,那位名叫“苏晚晴”的女士在输上了葡萄糖之后终于悠悠转醒。
“阿姨,谢谢您”她的声音很虚弱,但却充满了最真诚的感激。
“没事,没事,孩子。”陈母用一种如同对待自己女儿般的慈祥语气安慰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啊。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
或许是陈母的善良触动了苏晚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又或许是积压了太久的悲伤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苏晚晴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的声音反问道:“阿姨,您,您相信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杀人不眨眼的魔神”
陈母的心猛地一颤,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慰道:“孩子,你别胡思乱想,那都是电视上瞎编的”
“不,不是的”苏晚晴缓缓地摇着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她那清澈的眼眸中不断滑落,“我就是从那个‘魔神’所制造的地狱里逃出来的”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张早己泛黄、被磨去了边角的全家福。照片上,一对慈祥的老人,一对恩爱的夫妻,还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正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这是我的家人五年前我们在金三角做医疗援助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火将他们所有的人都从我的身边夺走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了陈母的心上。
苏晚晴没有去指责任何人,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呓语般的、充满了悲伤的语气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
“战争太可怕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是永远也不会在乎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死活的”
而她的这番话听在陈母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足以将她的整个世界都给彻底震碎的惊雷。
金三角五年前
这些如同魔咒般的字眼与电视上那些关于自己儿子在南境净化时的“英雄事迹”报道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陈母呆住了。
她无法将眼前这个善良、柔弱、悲惨的女人与自己那个被国家塑造成了“护国英雄”的儿子联系在一起。巨大的情感冲击与难以言喻的认知失调,让她第一次对儿子的“正义性”产生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细微的动摇。
昆仑基地。
地下指挥中心内,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无声地奔涌着。
陈锋平静地坐在指挥席上,目光淡漠地扫过那些来自全世界的、充满了恶意与诅咒的信息。
“魔神”、“屠夫”、“人类公敌”这些由“鹰巢”精心炮制出的、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精神崩溃的标签,却无法在他的心湖中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涟漪。
因为,他很清楚,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弱者在面对无法理解的力量时所发出的最歇斯底里的哀嚎。
他不在乎。
他的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共和国,他的手中握着的是足以将这个星球都给彻底“格式化”一遍的绝对力量。所谓的“全球舆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群即将被时代车轮所碾碎的蝼蚁在临死前所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噪音罢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专属于“家人”的加密通讯铃声却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陈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接通了电话:“爸?”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父亲那充满了疲惫与沙哑的声音:“锋子你,有空吗?你妈她这几天状态很不好。”
陈锋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怎么了?”
“她她总是做噩梦,吃不下饭,嘴里还老是念叨着什么‘那个可怜的姑娘’”
电话被母亲一把抢了过去。
“锋子”母亲的声音很轻很弱,带着一种陈锋从未听过的、充满了恐惧与愧疚的颤抖,“电视上说的那些关于你在金三角的事妈问你当时真的没有伤到无辜的人吗?那些那些像苏姑娘一样的、可怜的普通人”
轰!!!
母亲的这几句问话,就如同一枚当量无穷的核弹,瞬间便在陈锋的脑海深处轰然引爆!
他呆住了。
他那颗即便在面对整个世界的敌意时都从未有过丝毫动摇的、坚如神铁的心,在这一刻,竟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用一种最柔软、也最朴素的方式给狠狠地刺穿了。
“鹰巢”这两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烙印,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
他终于明白了,敌人究竟对他发动了一场多么阴险、多么恶毒的战争。
这场战争无关科技,无关军事。它绕过了他所有坚不可摧的防线,攻击的是他作为“人”最根本、也最脆弱的情感基石。
“妈,您放心。”陈锋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些都是假的。您的儿子是英雄,不是魔鬼。等我忙完这阵,就回家看您。”
挂断电话,整个指挥中心内的温度仿佛在瞬间便降至了绝对零度。
所有正在工作的研究员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一种近乎惊恐的眼神望向了那个正缓缓从指挥席上站起的身影。
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凝若实质的恐怖杀意,如同海啸般从陈锋的身上轰然爆发!
他拨通了秦山的加密专线,电话被秒接。
“秦山。”陈锋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仿佛是来自九幽之下的死神宣判,“他们碰了我的家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秦山才用一种无比凝重的声音缓缓问道:“你想怎么做?”
陈锋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全息屏幕上那个代表着“鹰巢”总部的、位于北美大陆的坐标。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战栗的冰冷弧度。
“‘鹰巢’想要一场凡人的战争,那么,我就给他们一场凡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