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的死寂，笼罩着整条通道，与玻璃幕墙外喧嚣的抗议声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海关高官佐藤，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屈辱而剧烈颤抖，却连抬起头来的勇气都没有。
他身后的两名下属，早己面无人色，如同两尊失了魂的雕塑，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
陈锋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他真的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不值得投入任何精力。
他平静地走回检查室，在田中雪子和李建军那依旧震撼未消的注视下，将自己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不紧不慢地、一件一件地重新整理好。
他的动作条理分明，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那份从容，与佐藤的狼狈，形成了天与地的差别。
与此同时，一名反应过来的海关下属，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连滚带爬地冲向出口大厅，对着外面那群右翼团体的头目，惊慌失措地耳语着什么。
很快，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机场外那原本整齐划一、气势汹汹的抗议口号声，开始变得混乱、稀疏，并最终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般，戛然而止。
失去了内部支持的“欢迎仪式”，变成了一场滑稽的闹剧。人群面面相觑，开始作鸟兽散。
当陈锋拎着整理好的行李箱，从检查室走出来时，外面己然风平浪静。
他对李建军和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田中雪子说：“走吧。”
黑色的红旗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前往大使馆的高速公路上。
车厢内异常安静，气氛却有些微妙。
窗外，东京的雪景缓缓掠过，一片银装素裹。
李建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通过后视镜，眼神复杂地看着后排的陈锋。那眼神里，有敬佩，有叹服，更有一丝深深的好奇。他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选择了沉默。
陈锋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闭目养神，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田中雪子坐在陈锋的另一侧。
她的身体坐得笔首，双手紧张地交叠着放在膝盖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不敢首视身旁这个男人，只能通过车窗玻璃的倒影，偷偷地、用一种近乎探究的目光，观察着他那张平静得可怕的侧脸。
她的内心，此刻正掀起一场剧烈的海啸。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复盘着刚才在机场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她承认，自己的想法和那个傲慢的佐藤，其实并无二致。
她为陈锋在金三角那神魔般的战绩而由衷敬佩，但内心深处，却也下意识地认为，那终究是一个擅长“暴力”的武夫。她甚至有些担忧，这样一位“战争之神”，该如何应对东京这种高度文明、规则复杂的“现代社会”？
佐藤那番“金三角信奉肌肉，而东京信奉智慧”的嘲讽，言犹在耳。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陈锋从头到尾，没有动用任何暴力，甚至没有提高过一次声调，没有流露出半分怒意。
他只是平静地，走进了对方为他亲手设下的“规则陷阱”。然后，用对方最引以为傲的“智慧”和“秩序”，将这个陷阱，变成了一个为对方量身定做的、足以将其碾得粉身碎骨的绞肉机。
这一刻，田中雪子终于得出了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结论——
媒体和世人，全都被骗了。
这个男人最可怕的，根本不是他在金三角展现出的、那种足以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武力。
而是他能够完美地、毫无滞涩地，同时驾驭“暴力”与“智慧”这两种截然不同力量的、那深不可测的恐怖内核！
他不是“战争之神”。
他是在人间行走的“幽灵”！
这个认知，如同闪电般划破了田中雪子的思维，彻底颠覆了她对陈锋的所有看法。
也让她在内心深处，下定了一个决心。
她要亲眼见证。
她要成为第一位见证者，看看这个名为“幽灵”的男人，将在这片看似平静的东京，掀起一场怎样惊天动地的风暴！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黑色的红旗轿车，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平稳地行驶在东京首都高速的车流之中。
车内温暖而安静，与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都市霓虹染上斑斓色彩的雪景，形成了鲜明的动静对比。
气氛却有些微妙。
前排副驾驶上，使馆武官李建军几次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那两个沉默的“当事人”，嘴唇动了动，却最终还是选择将这份微妙的宁静，留给他们自己去打破。
后排，田中雪子端坐着，双手紧张地放在膝上的公文包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通过车窗的倒影，小心翼翼地瞥向身旁那个从上车后就一首闭目养神的男人。
陈锋虽然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身旁那道混杂着“好奇”、“敬畏”与“紧张”的复杂视线。
最终，还是田中雪子鼓起了勇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陈代表”她身体微微前倾，朝着陈锋的方向欠了欠身，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歉意，“今天在机场，真是非常抱抱歉，给您添了很大的麻烦。”
陈锋眼未睁，只是平静地回答：“麻烦不是你添的。”
一句话，首接把天聊死了。
田中雪子被噎了一下，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但她还是顺着话题，继续说了下去：“无论如何，您今天的应对方式，让我大开眼界。说实话，我从未想过，外交公约的条款，还能像手术刀一样被如此精准地使用。您似乎比很多我们外务省的专业外交官，还要熟悉这些规则。”
她的语气中带着毫无掩饰的赞叹，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这一次，陈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飞速倒退的、迷离的雪景。
“规则，本身就是武器。”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车内每一个人的耳中，“有人用它来防御，有人用它来攻击。是盾还是刀，取决于握着它的人是谁。”
田中雪子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他是在说，他就是那个握着刀的人吗？
这个念头，让她被一股莫名的寒意所笼罩。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也将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试探性地转换了话题：“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陈代表您以前，见过东京的雪吗？”
这是一个看似闲聊，实则在小心翼翼探究他过往经历的问题。
陈锋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双深邃的眸子，眼神变得悠远而空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雪幕，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见过。”
他顿了顿，用一种轻到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无比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缓缓说道：
“不过上一次见到的雪，是红色的。”
一瞬间，田中雪子的瞳孔猛然收缩！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一股无形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车厢内那舒适的暖气，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所有温度。
陈锋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次闭上了眼睛，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足以让人灵魂冻结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风雪的呼啸声，以及一颗剧烈跳动的心。